还傩愿解读

湘西苗区普遍存有傩祭的习俗，苗族称其为“撬弄”（qaod nongx），或沿袭汉语称其为“还傩愿”。此祭一般于秋冬之季举行。届时，村村寨寨，鼓角喧天，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每祭，愿主必请巴代札（巴代札：在《实录》中所记录的祭祀神辞有苗语表述和汉语表述两种：用苗语表述的祭司叫“巴代雄”，用汉语表述的祭司叫“巴代札”。）来主持祭仪。场中，巴代札跳傩舞，演傩戏，并偕同主人、宾客唱傩歌，娱神娱人，充满了神秘而又欢乐的气氛。

傩祭的目的在于为愿主求嗣，或避灾去邪，求吉纳福。凡属求子之愿谓之“喜傩”，祈寿之愿谓之“寿傩”，巴代度法之愿谓之“恩傩”。

傩祭的主神叫傩公、傩母，又叫东山圣公、南山圣母。苗族神话传说在远古洪荒之世，是他们兄妹俩人自相婚配，重新繁衍了人类，因此被苗族尊奉为人类的始祖神；另有神话传说他们能教场点兵，率军征战，是一对骁勇的战神；他们从神犬那儿接回天上送来的五谷种子，教会人们播种五谷，又是一对当之无愧的农神；他们还是人类婚姻的保护神和巴代度法的监护神等。总之，他们是一对兼众神为一身的始祖神，为苗族所顶礼膜拜。同时，还傩愿还祭祀其他众多的天神、地祇、人鬼。它所包容的宗教内涵除祖神崇拜外，还有道、佛二教的多神崇拜，并赋予这些鬼神以精神的灵气和思想的火花，从而使得“阴阳人鬼之间，又或不能无亵慢滛荒之杂”（（南宋）朱熹：《楚辞集注》。

苗族还傩愿时，身着无领、对胸、大袖、长襟、背绣蟠龙的红袍，俗称“天师袍”；法帽用布条和绘有神像、龙凤图案的五块或七块纸板连缀而成。纸板宽约一寸，中间一块长约五寸，其它长约四寸。戴在头上，纸板呈弧形竖立状，且能左右摇晃。此帽俗称“天师帽”或“法冠”。

还傩愿中使用的道具法器有水牛角、筶子、柳巾、祖师棍、司刀、印鉴、令牌、马鞭、锣鼓、钹等。

水牛角。沈从文先生在《边城》第八章的结尾处写道：“她（翠翠）想起秋末酬神还愿时田坪中的火燎同鼓角。”这角，即指水牛角。此角属气柱类发声乐器，角质以白水牯角为上品。其制作往往需要经过煮、削、磨、擦等几道工序。吹奏时发出“呼呼礼！呼呼礼！”的嘹亮声音。巴代在还傩愿中几乎每堂法事都离不开吹牛角，说它有着“调兵遣将”、“开天门”、“塞鬼路”等巨大威力。

筶子。即“筊子”，又称“杯筊”。用牛角的尖端或竹兜一剖为二即成，是巴代占卜吉凶的法器。卜问的筶象分为阳筶、阴筶、顺筶三种。巴代问卜时将筶子抛于地上，若两片筶子剖面皆朝天，叫做阳筶；一反一覆叫做顺筶；两片皆覆叫做阴筶。若筶象与巴代所求相符，即表示鬼神同意主东的祈求。否则，巴代需继续行法卜筮，直至筶象相符方休。

柳巾。民间抄本或记为“绺巾”、“绺旗”。其制作方法是将十八根宽约一寸、长约一尺的绣花飘带紧系在一根长约一尺二、直径约一寸的桃木上。据说它是最具威力、能驱除任何恶鬼的法器，也是辨别巴代是否取得主坛资格的唯一凭证。巴代行法时常以左手舞动此巾，在旋转中给人以扑朔迷离、眼花缭乱之感，是苗教的特有法器。

祖师棍。用桃树制作而成，长约1.5米，棍粗寸余。棍的上端刻有祖师头像，具有“驱鬼除魔”的功能。巴代在布置傩堂时，将此棍置于傩公的左侧，头像面对傩堂门外，以增添傩堂的神秘和威严气氛。

司刀。铁制，刀身扁平，双刃，刀尖如矛，刀柄呈圆形，直径约0.8尺，柄上套有小铁环五枚。手持刀身摇动刀柄，发出“嚓嚓”的撞击声。在巴代唱、诵神辞中它起到了打击乐的伴奏作用，亦有“斩妖除魔”的功能。

印鉴。用梨树或黄杨木制作，呈四方形，边长约六厘米，上刻“玉皇大帝正印”字样，用于法事的文表之中。

令牌。高约十五厘米，宽约七厘米，厚约三厘米，用梨木制作而成，正面刻有“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字样，周边刻有“回”字格花纹。供巴代“驱逐鬼邪”时拍打威慑之用。

马鞭。长约0.8米，尾部系有绣花飘带一根，作“鞭笞邪鬼”之用。

以上法器及锣、鼓、钹等，均被巴代神辞化成为巴代在行法中使用的神器。关于它们的来历、用途，本章第八节“会兵”、第十三节“唱傩歌”、第十五节“讨筶”等中均有傩辞述及，在此不作赘述。

关于苗族还傩愿的源流，众多的专家学者认为它来自于苗族巴代文化，其发源地当在沅湘一带地区。但它何时传入湘西苗族地区，尚难稽考。据清代湘西苗区的地方志记载，康乾盛世之时苗区已“俗多愿朴”，其种类有“傩神寿”、“傩神会”等，总称为“还傩愿”（《辰州府志·风俗》。）

关于还傩愿的法事科目，各地很难求得统一。在汉文化水平较高的湘西苗族周边地区，法事科目多达四十余节（含傩戏），而在苗族聚居的中心地区（凤凰、花垣、吉首等县市境内），则仅有三十节左右。在科目的顺序安排上也不尽一致。这说明还傩愿仪程安排有着相对的随意性和地区差别，它没有也不可能形成一套统一完整的“教材”。此外，科目的选定还受着时间、愿主的主观意愿等多重因素的制约。还傩愿短则一日，长则三日，时间越长，上演的傩戏越多，反之则少。若系求嗣之愿，巴代则无需做“点兵”一节法事。但不论时间长短和科目的繁简，湘西苗区的还傩愿都是循着“开坛——开洞——闭坛”和内容上的“请神——酬神——送神”这一总的模式演进。

在还傩愿中，巴代作祭的主要手法除了神辞之外还有符、咒、诀水。符有符样，咒有抄本，诀有手势。符，即符箓，属道教法术之一。笔画屈曲，似篆字形状，种类繁多，传说它是天神的秘密文字。巴代根据法事的需要，画出相关的符箓，或张贴于祭坛中，或持于手中作祭，借以“驱鬼招神”或“治病延年”。咒，含有祝告和咒骂双重意义。巴代在还傩愿中或诵或唱，说是可以“驱使鬼神”来实现人们的愿望。诀，凡咒语可称之为口诀。而巴代在行法中还采用了另一种特殊的诀，即手诀。手决作为一种人类原始语言之祖，巴代札们将手指捏成多种不同的样式，用以表达多种不同的含义。从某种意义上说，手诀应是巴代借以表达法事的一种特殊语言。据说，巴代的手诀多达六百多种，但至今最多只能扳六十多种。如“大金刀诀”，作用是“镇鬼驱邪”。扳法是：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伸直，拇指压在弯曲的无名指、小指的上面。“小金刀诀”，作用与大金刀诀同。扳法是：右手无名指伸直，拇指压在弯曲的中指、食指和小指上。“天地诀”，作用亦是“镇鬼驱邪”。扳法是：两手握拳，拇指分别从两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向外伸出，若两拳伸向天空，就称为“天诀”；伸向地面，则称为“地诀”。巴代的手诀全靠言传身教，显得分外神秘。

巴代在还傩愿前一日，需布置傩坛。此坛是巴代的傩祭之坛，亦是傩歌、傩舞、傩戏的表演舞台。一般布置于愿主的中堂，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桃源行宫”和“华山殿”区。“桃源行宫”用纸、竹扎就。洞口由三道拱门连接而成。洞内设有神案，案上置傩公傩母偶像及香米利市。后壁悬挂“三清”及众神祇画轴多幅。中堂的上方悬挂“吊飞”多达数十余绺。“吊飞”系用各色纸条剪就，每绺长约三五尺，宽约三五寸，上书各类诗文。大门两侧及中堂梁柱上均贴有红纸对联。以上布置显得十分庄严肃穆。当晚子时，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整堂法事的祭祀仪程。

随着时代的变迁，苗族还傩愿已逐渐地淡出自身的习俗圈外。时至今日，能操作全堂法事的巴代已是寥寥无几。昔日巴代和乡野学究手抄的一本本经书也多毁于鼠牙虫角。现民间虽残留少量的抄本，但大多内容不全，漏误之处所在多有，加之缺少必要的解说和注释，读之十分费解，属于濒临灭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好在石启贵先生的这套还傩愿资料幸存于世，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巴代札客教的法坛

石启贵先生的手抄本有着如下几个重要的特点：

一、科目齐全。全本共分为三十一节，凡属还傩愿的科目皆按顺序罗列其中，无一遗漏。

二、内容完整。凡巴代的咒语、祭词、文疏、手诀等，皆一一录入，并加以适当的说明，读之一目了然，有如身临其境。

三、真实可信。从文本录下的方言土语和愿主及巴代的居住地址等多方面分析，文本的流传地域当在凤凰、花垣、吉首的毗邻地区。这一带“山高万仞”，“古迹奇异尤多”。（（清）黄闵：《武陵记》。）内武山，传说是高辛女和盘瓠走入的地方。为了核实文本的出处和可信度，加深对文本的理解，以利于对文本的梳理和诠译，本编辑组部分成员不畏山高路陡和风雪严寒，曾先后两次深入该地区，在吉首市社塘坡乡平云村和花垣县吉卫镇葫芦坪村现场观摩还傩愿。经反复核实，文本出自于这一地区无疑，只是巴代的祭仪较当年文本所记要简略许多。面对这一历史的洗礼，人们只能发出世事沧桑的慨叹，并由此而倍觉石启贵先生文本的珍贵。

总之，石启贵先生的笔录是湘西苗区还傩愿的珍本、善本、孤本，是苗族的一笔十分珍贵的文化遗产，对于深入了解苗族历史文化有着重大的学术研究和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