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土家织锦,应该首先对湘西,对酉水这条河流,对土家族有一个初步的了解。湘西(这里特指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东瞰洞庭湖平原,西靠云贵高原。地理坐标在北纬27°44′~29°38′,东经109°10′~110°22′之间。总面积15462平方公里,人口270余万。辖龙山、永顺、保靖、花垣、古丈、泸溪、凤凰七县和吉首市。土家族和苗族是湘西自治州两个主体民族。
酉水,是湘西流域面积最大的一条河流(图1-1)。它的主源(北源)在与湖南湘西州龙山县邻近的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宣恩县的酒源山(又称将军山)。酉水穿越鄂西千山万壑,从湖北省来凤县进入湖南湘西自治州龙山县,其中110多里流程成为湖北与湖南、来凤县与龙山县的界河。然后,酉水又折向西南进入重庆市(原属四川)酉阳、秀山两县,在秀山县的石堤古镇与发源于秀山太阳山、流经秀山县城的梅江汇合,终成浩荡之势,告别上游流程向东再次进入湘西,流向著名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龙山县里耶古镇,然后经龙山县、保靖县、永顺县、古丈县境,横穿湘西中部至沅陵县境汇入沅水。湘鄂渝三省市结合地带万山叠翠,沟壑纵横,洞穴密布,幽险峻美,四季分明,气候宜人,物种繁多,物产丰富。千里酉水奔腾咆哮在深山峡谷中,形成无数的冲击坪坝,依山傍水,土地肥美。这正是我们的祖先,古人类生息繁衍的理想地带。而正是这条沧浪之水养育了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土家族。
土家族是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民族。说她年轻,是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八年后的1957年,国家才确认土家族为单一民族。说她古老,她的确有悠久深厚的历史根基。关于土家族的族源,研究者们有多种说法,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酉水沿岸早在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就有频繁的人类活动。龙山县华塘坝、里耶、苗儿滩,保靖、永顺、古丈等酉水流域发掘的多处新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有力地见证了这一点。土家族没有民族文字,却有着具有丰富表现力的成熟的语言体系。土家人自称“毕滋卡”,就是土生土长的人;把外来的汉人叫“帕卡”,就是讲汉话的人。语言是民族史最可靠的载体之一。在全国800多万土家人中,现在还保留使用土家语的地方,已经仅限于酉水流域的龙山、永顺、保靖、古丈(还有泸溪县的个别村寨)县境的部分地区中不到16万的人口。从酉水沿岸的土家人把自己称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一点来看,这些自古就在这里渔猎、农耕、繁衍生息的人,就是今天土家人祖先的本地人部分。人类发展史,是一部战乱史,也是一部族群融合史。为了争夺更大更有利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胜者掠地树帜,败者逃亡迁徙。湘西(包括毗邻的川东、鄂西一带)东有八百里洞庭阻隔,西靠苍苍茫茫的云贵高原。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区域,古代的“賨人”、“巴人”在战败后纷纷向这里逃亡迁徙并定居下来,与当地人相互融合,成为土家人祖先的主体。这个相对稳定的群落随着社会的前进,继承并不断创造着、丰富着自己的文化,使这种有着自身鲜明特色的土家文化一步一步发展成一个特定民族——毕兹卡即土家族特有的文化。其中,土家织锦就是土家族重要的文化符号。
土家织锦,其意为土家打花。土家语把花叫“卡普”。织锦、打花,土家语叫“卡普拓”。后因这种织锦多用于做被面,土家语把被子叫“西兰”,这种用土家织锦做成的被面便叫“西兰卡普”,即“土花铺盖”。由于“土花铺盖”是土家织锦中最典型的用品,也为了方便日常生活中的交流,“西兰卡普”慢慢也就成了土家织锦的代名词,约定俗成了。
图1-1 酉水风光
土家织锦,是伴随着土家人生活、生产的需要而产生、发展起来的,有着悠久的历史。根据刘能朴、田明等先生的考察,它经历了从土家先民的原始纺织物到圈布、賨布、兰干细布、斑布、溪峒布、土锦到土家织锦的历史发展过程。
地下文物证明,早在石器时代,生活在酉水沿岸的古人类就懂得利用野生纤维葛麻进行原始“编织”。之后,又逐步利用野生树皮纤维织布,慢慢地在类似水平式踞织腰机的织机上,得到一种有红白两色相间的原始意义上的“织锦”——“圈布”,这种“圈布”就是从“布”向“锦”发展过渡的关键所在。而且这种类似水平式踞织腰机的“织锦”织造方法在“五溪”部分偏僻地区一直延续到唐宋以后。
古代“賨人”是古代巴国的一个部族,为广义的巴人。春秋战国时期巴人的织造技艺就达到了一定的程度。秦灭巴后,部分巴賨人迁徙到黔中郡,即今天的武陵土家地区,将巴人相对先进的织造技术与土家族先民的原始织造技艺相结合,形成的织物,几千年来一直影响着酉水流域的织造工艺。后来,酉水流域便出现了历史上有名的“兰干细布”。“兰干”如今仍然是湘西北地方言中的一个词汇,传统的西兰卡普两端“档头”仍然被称为“兰干”或“卡它”。“兰干细布”就是近代土花铺盖的前身。
唐以后,湘西北五溪一带史籍上称之为“九溪十八峒”,正因为“溪峒”出产这种有地方特色的纺织品賨布(兰干细布),所以史籍上就将这种特产以地域而命名,称之为“溪峒布”或“溪布”、“峒布”等。溪峒布“渍五色线为之,文彩斑斓可爱,俗用为被或衣裙,或作巾,故又称峒布”。(清《龙山县志》)这时的“溪峒布”已具备了“锦”的典型特点。土司时期,这种“溪峒布”已非常著名,不仅广泛被民间用于服饰、被面和其他盖衾之面料,而且继续作为土家族地区土司、酋帅向朝廷进奉的贡品。
明清以后,土家族的织造技艺有了进一步提高。特别是“棉”的普及和推广,为土锦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机遇。《大明一统志》云:“土民喜五色斑衣”,所以,清乾隆《永顺县志》有“斑布,即土锦”的记载。“土妇颇善织,布用麻,工与汉人等。土锦或丝经棉纬,一手织纬,一手挑花,遂成五色。其挑花用细牛角。”清雍正“改土归流”以后,清政府强行推行满汉文化,将土家人的“男女服饰不分”改为男女服装分离,一律要穿着满襟。从而使作为土家“五彩斑衣”中的主导性织物的土锦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实用领域,不得不退出服饰领域而重点向被盖饰品专用方向拓展,并由成衣的细布演化为做被盖的粗质厚布,色彩纹饰也更加大胆艳重,继而发展成为土家族纺织品中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土锦“西兰卡普”。
20世纪30年代,土锦就已远近闻名,并走出国门。据1939年《龙山县志》记载:土锦“近有征往长沙,南京及东西各国备品列者(展览),惜千数百年来不知改进”。
直到1957年土家族终于被国家确定为单一民族,土锦才随之被称为“土家织锦”。随后土家织锦被推向全国,为世人所关注。
2003年,国家确立了以湘西北酉水流域为中心的土家族原生态文化保护区。2005年土家织锦被湖南省评定为全省民族民间十大优秀文化遗产,并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
通过以上简要叙述,我们可以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看到土家织锦始于商周,初雏形成于秦汉,基本成型于两晋,成熟在唐宋,明清臻于完美;它走过了从简单到复杂、从原始到成熟漫长而曲折的发展之路。
湘西土家织锦,主要有土花铺盖(土家语称之为“西兰卡普”)和花带两大品种。其中西兰卡普最具代表性和典型性。她使用古老的腰式斜织机,采用通底经底纬断纬挖花手法,进行织造,有“数纱花”“对斜”平纹素色系列和“上下斜”斜纹彩色系列两大流派。土家花带是土家织锦中普及面更广的一个小品种,它采用“通经通纬”起“经花”的手法织成,“数纱花”“对斜”平纹素色织锦是在普通平纹布面上,以喂(纬)线挖花而成。色彩不多,图纹受土家民间“十字挑花”的数经纬工艺影响,质地较斜纹彩色织锦薄,成品明暗对比强烈,起花部分凸出成浅浮雕感。其原生地主要以湘西自治州永顺县部分地域为主。
“上下斜”斜纹彩色织锦是“西兰卡普”中的主导品种。它是在“对斜”平纹素色织锦上发展起来的,质地较厚,非常结实。它的图纹构成和色彩构成都更趋成熟,单个纹样复杂,且完整丰满。为适合纹样或带状纹样展开,也有的织锦以棋格状或散点状四方连续,其色彩以黑及重色为主,十分浓艳富丽。“上下斜”彩色斜纹组织结构工艺相对复杂,原生地主要在龙山、保靖、古丈三县,永顺县的西部亦有分布。土家织锦(西兰卡普)织造所用的是一种古老的纯木质腰式斜织机。西兰卡普的工艺比较复杂,全部是手工技艺,其主要工艺流程有:纺捻线、染色、倒线、牵线、装筘、滚线、捡综、翻篙、捡花、捆杆上机、织布边、挑织等十多道工序,本书后面将有较详细的介绍。
土家织锦在湘西自治州酉水流域土家族聚居的龙山、永顺、保靖、古丈四县40余个乡镇都有不同层次的分布。而西兰卡普原生态最典型的地域是龙山县东南部捞车河流域的叶家寨、捞车村等4个村寨。
土家花带是土家织锦中的一个小品种,主要用于背带、腰带、裙带等等。土家花带宽约二寸,窄约二指,有素色和彩色两种,但多以素色为主,采用“通经通纬”起“经(站)花”手段,是中国最古老的织造方式之一。土家花带与“西兰卡普”的反织法不同,它是正面编织,且不受场地、时间的限制,因此往往成为“西兰卡普”的基础和原始织物,也是土家妇女中普及面最广的民间传统工艺之一。土家花带原生态最典型的地域是永顺县西部的对山及双凤村等三个村寨。
土家织锦以图纹命名,题材十分广泛。图纹涉及动物类、植物类、生活生产用品类、天象地属类、民俗风情类、寓意吉祥类、文字类、几何勾纹类及其他综合类等各个方面,内容十分丰富,被称之为“高度浓缩了的土家族文化”。土家织锦的传统图纹约有400余种,其中“上下斜”斜纹彩色织锦图纹200余种,“对斜”平纹素色织锦图纹150余种,土家花带图纹50余种。四十八勾、台台花、扎土盖(汉语称为“万字格”)、岩石墙、椅子花等是土家织锦中最有代表性的图案纹样,有着极其深刻的文化内涵。土家织锦体现了湘西北土家族的文化传统和文化渊源,充分反映了土家民族的审美情操和民族潜在的意识。它以独特的方式显露出土家人的物质文化属性,成为世人了解土家族的文化符号,是研究土家文化的重要窗口。
土家织锦的历史发展也是湘西北土家地区社会发展历程的缩影,印证了土家民族从原始走向现代,融合多部族聚集发展成为单一民族曲折漫长的经历。它同时也是酉水沿岸土家地区生产力发展的写照。它以丰富的图纹形式讲述着古老文明的历史进程,被称之为“写”在织物上的土家历史。
由于土家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包括土家织锦技艺这样宝贵的文化遗产,都是靠织锦艺人们一代一代言传身教、心领神会而传承下来的。叶玉翠、叶水云、刘代娥等这样的工艺美术大师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传承人的业绩真可谓功在千秋。
今天我们所见的土家织锦集各类织锦之长,兼容包纳,在21世纪的现代社会里,向现代生活靠拢,走上了一条土家织锦的民间手工技艺和现代工业平行共存和谐发展之路。多年来,广大的工艺美术工作者与民间艺人苦心研究,挖掘开发了床上用品、壁挂、装饰、沙发靠垫、挂包、服饰等八大系列数百个土家织锦的花色新品种。民族民间的工艺文化,自然本源的织造材料,新颖实用的生活用品,越来越受到现代人的青睐。
但是,土家织锦的研究保护传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土家织锦的开发利用——让其丰富独特的文化元素在现代生活中活跃起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图1-2 50米土家织锦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