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时代,人们无法用科学的观察方法认识自然,认为万物都是神灵创造的,命运由上天主宰,由此而产生了“万物有灵”的观念和对神灵、图腾、自然的崇拜思想。苗族先民们也是如此,至今流传的苗族古歌《古老话》、《开天辟地歌》等还留有这种思想的遗迹。
《开天辟地歌》中的《运金运银》章节,叙述了苗族先民为了铸造“撑天柱”和“打造日、月、云、星、金、银、龙、鱼、虾、雷电、树木、花草、螃蟹、麻雀”等这类自然界的动植物和自然物,如何帮助先民打败敌人,完成大业的故事。故事中将自然物全部拟人化,认为它们同样有人的感情和思想,将它们与自己的生活融为一体,正是这种“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和丰富多彩的苗族民间传说故事为苗绣纹样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
历经苦难的苗族先民,从辽阔的大江平原迁徙至交通荒蛮的崇山峻岭之中,战争的创伤,统治者的压迫,饥饿与疾病的折磨,更加深了苗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苗绣创作题材较其他种类刺绣而言,没有模仿绘画的奢侈品,没有吹捧权势的献媚题材,更无矫揉造作、扭捏作态、哗众取宠的粉饰之意。苗绣诸多题材都体现了对真、善、美的完美追求,表达了内心原始本能的向往与祈求,如:寓意幸福生活的“五蝠(福)捧寿图”,祈求多子多福的“蝴蝶戏石榴”,追求美好爱情生活的“鸳鸯戏水图”,怀念远祖的“开天辟地图”,避邪消灾的“八宝图”,图腾崇拜的“蝴蝶妈妈图”等等。
艺术来源于生活,“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10](法)罗丹.艺术哲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32页.)
苗绣是生活的原发性艺术,是生活与审美相结合的产物。苗绣创作题材来源于原始时代人们对自身的自然和周围外部环境的认识、感受、审美观念,“目的是为了满足自身生存生活的真实需要而创造,旨在追求美满的生活,抒发美好的理想,表达内心的向往与祈愿。”([11]潘鲁生:民艺学纲要[M].北京: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1998年版,第34页.)
其创作题材主要表现在对原始宗教的信仰和对自然美好生活的向往两个方面。湘西苗族刺绣的创作题材来源于与本民族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界的一切事物。
湘西苗族刺绣图形与纹饰变化多端,不拘一格,表现主题大致可以分为祈求吉利,体现民族意识,表示庄严,怀念远祖,反映文化交流,美化生活等方面。刺绣造型从创作题材的素材内容来看,可分为如下几类。
1.植物。取材于自然界中的花草树木。如荷花、莲蓬、石榴、牡丹、桃花、菊花、梅花、兰草、竹子、枫木等。
2.动物。取材于神话传说与现实生活中的动物形象。如龙、凤、麒麟、狮子、老虎、大象、野猪、鸳鸯、喜鹊、麻雀、蜜蜂、蝴蝶、鲤鱼、老鼠、青蛙、虾米、螃蟹、乌龟等。
3.人物。取材于神话故事及现实生活场景。如开天辟地图、五子登科、连中三元、嫁女、生产、娱乐等。
4.天象。取材于宇宙间物体与气象。如:日月星辰、石头、云、水等。
5.器物。取材于现实社会的生产生活用具。棋琴书画、文房四宝、花瓶、房屋、花篮、龙船以及生产工具等。
6.文字。取材于带有中国传统吉庆寓意或具有时代特征的汉字。如福禄寿喜、步步高升、一生平安、毛主席万岁、听党的话等。
7.符号。取材于中国传统的具有代表的某种象征意义的图案和符号。如八卦图、八宝图、万字纹、涡妥纹以及表现本民族历史大事的象征性符号纹样。
湘西苗族刺绣造型表现的形式有方形、圆形、椭圆形、三角形、菱形、多角形等等;线条则有直线、曲线、水波纹等。从表现对象来划分主要有以下几个种类。
1.用于服装服饰的刺绣。如:头帕、帽、衣襟、围涎、肚兜、衣袖口、裤脚边、鞋袜、鞋垫、围裙、披肩、褡裢、腰包等。
2.用于居室陈设装饰的刺绣。如:帐檐、被面、枕巾、枕套、门帘等。
3.用于祭祀活动中的刺绣。如:巫师法具、神坛布置所用的彩带等。
4.用于玩具上及其他方面的刺绣。如:绣球、香包、布娃娃等。
湘西苗族刺绣的图案纹样构成的主要形式可归纳为以下三种类型。
1.抽象化构成
苗族刺绣图案对自然景物和历史故事的描写,通常用一种高度概括的归纳方法,即用点、线、面几何纹样表现。这种表现方法不仅要把具象的动物、植物的形体结构、色彩、运动规律等运用概括、夸张、取舍、变形、删繁就简等造型方法处理,转化为点、线、面的几何形态,而且还包含着强烈的原始造型意识和深厚的文化内涵。例如,流行于凤凰、花垣一带的“骏马飞渡”,苗语也称“弥埋花边”。画面首先出现的是一条洪水滔滔的大河“浑水河”,“弥埋花边”是由无数个马的抽象花纹相互间连成一串,横贯在河水中间,苗语称“卡埋卡务”,汉意为“万马飞渡黄河,驰骋中原”。两边是无数花塔纹样,层层相叠,相间排列,苗语称“高本高介”,汉意为“金山银山”,代表崇山峻岭。外层两边各用一条折线式纹样镶嵌着,苗语称“乃勾阿登”,汉意为大路上的脚印。整个图案结构严谨、精巧,造型简练,色调古朴,素雅大方。表示苗族祖先迁徙时骑马飞渡大江大河,跨越高山峻岭,才来到这里安家落户。
苗语“浪务”,汉意“江河波涛”。“浪务”图案表现更为明显,画面呈现出两条折线形白色横带,代表长江、黄河同向奔流。横带由一些细小的星点组成,后边是小山,中间是一朵朵既像树又像花也像人乘船的立形花簇,象征划船渡河(也有人说它代表洞庭湖)。前面再次出现小波浪式的花纹,苗语“昂务乃本”,汉意“经过大风大浪的妈妈花”,再下是一条小路和一排树林,象征苗族先祖经过千辛万苦迁徙到崇林密布的西南山区。图案向后人述说了这样一个故事:苗族先民曾住在大江大河的黄河流域,由于战争、自然灾害等多种原因,经过长江、黄河向西迁徙,骑马飞渡大江大河,跨越崇山峻岭,建设苗族家园的经历和业绩,以告诫子子孙孙不忘先祖。([12]左汉中.中国民间美术造型[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8年第4版,第297页.)
类似上述抽象图纹在苗族刺绣作品中还有很多,如圆点纹、三角纹、月亮纹、鸟纹、鱼纹、蛙纹、水波纹、火焰纹、云雷纹、旋涡纹、回形纹等等。这些“母体图案”构成的抽象几何纹,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程式化符号,刺缀在苗家姑娘的盛装上,代代相传。
2.复合化构成
复合化构成是指运用“互渗性”原理,将各种具有一定内在规律的动物或植物等形象,通过联想、幻想等造型方法,使形与形之间相互重合、相互适应、相互因借,从而构成一种新的形象。
苗族刺绣造型中,有不少形象就是用这种方法表现出来的。例如:龟龙抢宝图,龙是苗族所崇拜的图腾物之一,龟有长生不老之意,此图龙头龙尾、龟躯龟壳,将龟、龙合二为一,不仅表现出苗族人民的神话传说故事和远古崇拜思想,更有着非常鲜明的象征性意义,反映出本民族深层次的精神理想。在苗族帐檐上刺绣的花篮、莲花、兵器等复合而成的图形,是升官发财、一生平安等多层意义的功名利禄思想的体现,也是种族繁衍、多子多福意义的象征表现。
图形共用也是复合化构成的一种表现形式。这种构成法是通过形与形的相互借用而产生的一种新的造型。这种造型现象最早出现于原始时期的彩陶艺术中,如由许多花瓣组合而成的二方连续纹样,每朵花瓣都互相借用,借以组成一朵相对独立的花;再如商周青铜器纹饰的许多图案,两只夔龙共用一个身体,两只老虎共用一个头,一个饕餮纹正面共用两个侧面等,都是以共同形相生的适形造型。([13]左汉中.中国民间美术造型[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8年第4版,第360页.)
在苗族刺绣造型构成中,我们也常常能见到这种表现方法,如,石榴上部的花枝,既是蝴蝶的翅膀,也是树枝的叶;麒麟脚下的八宝纹样,圆的造型似法轮,似花瓣,似铜钱,同形相生;而飘逸的彩带形似花叶,也是“盘肠”,取长之意,是种族繁衍、源远流长的象征意义表现。
适形套形法在苗族刺绣中最为常用,这种表现方法是先勾勒出某种形象,然后按照形式美原理或表达意愿需要,在这个形象框架内配以另外一种形象。如图,画面中的花瓶框架内,用石榴子形平面排列,表现生命繁衍;鸟的翅膀用花瓣填充图形,增加了画面的形式美感。又如《一路(鹿)封(蜂)侯(猴)》这幅作品,为了不使画面中的树、猴、鹿等形象单调,采取了在其内采用寿字纹、万字纹、花纹、几何纹等纹样填充,丰富了作品的深层思想寓意,增添了画面的形式美。图作品表现的主题思想是“延年益寿”,画面由中国汉文字“寿”构成主体框架,框内用梅、兰、菊、竹等花花草草填充,是一幅较为典型的适形套形表现法的作品。
3.随意性构成
随意性构成是中国民间美术造型常用的一种表现方法,苗族刺绣造型的随意性也特别明显。这种创作方法随心所欲、轻松自如,对于客观事物的描写并不拘泥于其现实性,而是一种主观的、随意的创造,它表达了创作者对待现实生活客观事物的一种主观态度。换一句话说,苗族刺绣造型的随意性造型观念中,“那种看似主观唯我的认识态度,心理认识与客观现实混沌统一的状态,实际是民间艺人真正艺术化的创造。他们把自己挚爱的物象情感化了,是一种自由自觉、无目的性的表现,它表现了作者特定的审美感受,同时又符合群体的审美心理特征。在这些主观唯我的创造中,审美主体与客体达到完善和谐的统一”。([14]唐家路、潘鲁生.中国民间美术学导论[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190页).
想怎么样绣就怎么样绣,想绣什么就绣什么,是苗族刺绣造型的随意性的具体表现:野猪只长三条腿;侧面的人绣上两只眼睛;乌龟长着凤凰一样的尾巴;不同季节的花朵可以同时开放;荷花可以托起一个胖娃娃;人骑在龙身体上腾云驾雾,如此类例数不胜数。不同空间、时间、地点的所有事物,在苗族刺绣创作者眼里,都可以描绘在同一个画面之中,在现实生活中看来不合情理的事物,通过刺绣创作者灵巧的双手,表现得淳朴、自然、天真、可爱。苗族刺绣创作是以感情心理意象为基础的,它表现的是主观的真实性,追求的是情感意义上的真,而并不注重形象上的真。这种随心所欲、轻松自如的创作方式,真正地达到了“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真正自由的艺术境界,并上升到哲学美学高度。
民艺学家左汉中根据民间美术的特殊生存环境和民间艺人的工艺技巧所表现出的民间美术造型的随意性,将随意性造型划分为两种不同的类型:第一类是民间匠师高度娴熟技艺所创造出来的“熟中生巧”之作;第二类则是因为创作条件的局限性,因陋就简而产生出来的“弄拙成巧”之作。这两类作品共同表现出造型手法上的“漫不经心”或“即兴发挥”,造型上的“简朴”、“随意”,甚至“奇拙”、“怪诞”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