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类常常将凶猛的野兽当作自身民族或者说是部落的保护神来崇拜,把它们的形象绘为族徽。此后的不同材质的面具大抵凭此而产生。湘西苗区的面具除了木头面具以外,尚有竹篼面具、笋壳面具、铜质面具、棕篼面具、兽皮面具和纸扎面具等。可惜,史书上载明的熊皮面具已不复存在。但是据中国傩戏学研究会会长曲六乙先生说,洛阳(那里曾是九黎苗蛮集团生存之所)境内的一座汉代墓的壁面上,发现了披着带有熊头和完整的熊皮的方相氏(曲六乙:《假面·宗教祭祀·原始戏剧》,(北京)中国假面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1995年,第3页。)。这个形象与商周时期出现的“蒙熊皮,黄金四目”的方相氏很接近。
许多专家考证,方相氏即蚩尤,即饕餮。陈多先生在《古傩略考》中称:“方相氏,蚩尤,其实一也。”(陈多:《古傩略考》,上海戏剧学院《戏剧艺术》1989年第3期,第59页。)周华斌先生亦以大量资料考证得出同样的结论:“方相即饕餮,饕餮即蚩尤。”那么,饕餮是什么形状?《古文学类编》载:蚩尤原写作“蚩蚘”这两个字在甲骨文中是“虫持兵器”之战神的形象。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上谓:“蚩,虫也。”(周华斌:《方相·饕餮考》,(吉首)中国少数民族傩戏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1911年,第3页。《辞源》续编合订本,第1316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东汉]郑玄为《礼祀·夏官》之“方相氏,狂夫四人”加注曰:“方相,犹言‘放想’,可畏饰之貌。”)
苗族祭师作驱鬼法事要头戴蚩尤帽,手握蚩尤棒,实现祭师与蚩尤浑然一体,祭师即可凭借蚩尤神力驱除恶鬼。这是“方相氏即蚩尤”、“方相即饕餮”、“饕餮即蚩尤”的形象注解与体现。
这里先要弄清两个概念:一个概念即蚩尤并非虫,而是苗族祖先“剖尤”或叫“九黎九尤”的名号。《辞海》谓“饕餮”,古诸侯号,黄帝时期的诸侯,通作“饕餮”。只因他在施行法术或冲锋陷阵时戴着饕餮(野牛或猛虎等猛兽综合造型)面具,以其狰狞而恐惧的面目在战场上吓退敌方,在祭坛上驱走鬼疫。连他率领的八十一个部落酋长,出战时也装扮成“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子”的具有特异功能的神兽。这种戴了神兽面具的蚩尤,被先秦时期的某些人蔑称为这个神兽本身。另一个概念是“方相氏”,“方相氏”是祭师的职称名。它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商周时期,以后为历代沿袭。“方”当为“放”,狂放突奔貌;“相”古语通“熊”。方相氏,意即扮着狂奔凶猛的熊的模样的人。苗族自称为“仡熊”,是否与熊图腾有关,有待考证。但蚩尤与熊虎确实有某些联系。《列子·黄帝》载:
黄帝与炎帝战于阪臬之野,帅熊、羆、豹、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
其中,“熊”是指以熊为族徽的部族,这个部族居于全军的最前列。那么这个前锋究竟是谁?《韩非子·十过》中有“蚩尤居前”的记载,其文曰:
昔者黄帝会鬼神于西泰山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
这两段文字,描绘了黄帝与赤帝(即炎帝)交战时黄帝出师的壮观。自称为“仡熊”部族的蚩尤为其前驱,就是在诸路盟军会师之时,蚩尤也以一位诸侯的身份排列在各诸侯的前面,为黄帝的前驱。其列阵在前,故为开路先锋。这种“先锋”的作用,与专司驱傩的方相氏是相同的。湘西傩堂中的方相氏也正是那种“红衣朱裳,持戈扬盾”的战神形象。
倘若以上的论证被认同,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蚩尤即为方相氏,并且是方相氏的创造者,是中国古代第一个方相氏。
当然,作为足智多谋的蚩尤,他善于在战场上变换出不同的假面和身体的伪装。所以,宋人罗泌《路史·蚩尤传》的注解中称:“蚩尤,天符之上多铸蚩尤(形象)。”这说明在“三代”时期,蚩尤便一直被朝廷奉为驱逐鬼疫的厉神。湘西存有诸多厉神面具,大都是豹头环眼,头长双角,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
那么,最早用蚩尤来镇服鬼疫与天下的人又会是谁呢?有史可查者为黄帝。《后汉书·郊祀志》载:蚩尤被黄帝擒杀之后,阴魂不散,黄帝为毁灭其魂魄,首先使出吃人巫术,所谓:
腐其骨肉,投之若醢,使天下人食之。
然而“天下复扰乱不安”。黄帝下一个使出的绝招是什么?当然还是巫术,所谓:
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人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太平御览》卷七八)
后一段话有三处文字值得注意:第一处是“画蚩尤形象”。黄帝所画的像绝非蚩尤平日的生活像,而应是那个戴着饕餮面具作巫术法事的凶神恶煞之像,因为那样的像才具有巫术的力量。第二处是“蚩尤不死”。蚩尤本已被黄帝擒杀于逐鹿之野,对天下人来说没有一点生命的威胁,然而八方诸侯还是都觉得(“咸谓”)蚩尤不死。“不死”并不是说蚩尤没有死,而是说他的灵魂不会死掉,会永远具有生前的神威。第三处是“以威天下”。黄帝认为自己的神威显然不足以镇服“扰乱不安的天下”,而只有戴面具的蚩尤,才具备使“八方万邦皆为弭服”的震慑威力。由此可知,蚩尤是一位巫术本领十分高强的、令八方万邦诚服的神奇人物。方相氏也因此具备震慑鬼魅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