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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多神崇拜的信仰体系与锉花艺术

作者:田茂军 【字体:

苗族存在多神崇拜的信仰,其中突出的有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和鬼神崇拜四大体系。自然崇拜中以龙崇拜为代表。湘西《苗族古歌》中的“龙人歌”唱道:“说了盘古开天,再说晴皓立地;他是龙的化身,他有神王的英能。……过了很长的时期,过了很多的世纪,大地上啊,开始出现龙身人首的乌基,出现了人首龙身的代基,后来才生洛保造啊,后来才生妹造冷。”(刘黎光主编:《湘西歌谣大观》(上),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248页。)这首古老的史诗里,出现了人首龙身的龙人——乌基和代基。洛保造是湘西民间传说中的人类男性始祖,妹造冷是传说中的女性始祖。在苗族的龙崇拜中含有祖先崇拜的因素。“龙公龙母”是共同敬奉的祖先配偶。湘西苗族有敬龙尊龙的传统。认为龙是幸福、吉祥的象征,能给人们带来好运和康宁,湘西苗族每年都要定期举行“接龙”祭祀活动。接龙之前要举行神秘庄严的仪式,在主人堂屋正中距神龛下方一米之处,挖一个地穴。穴口比碗口略大,深约30公分,内置白磁碗一个,碗中盛清水并放朱砂,称为“龙穴”。龙穴四周摆放龙粑和“龙蛋”。龙粑用普通圆形的糍粑或面粉做成的发饼代替。“龙蛋”是用糯米粉捏成的圆坨状窝窝头。龙粑龙蛋放在稻草上,还插有许多五彩三角形小旗。苗巫师在龙穴前唱《接龙歌》,唱到一定过程,抓起龙粑龙蛋向屋里屋外抛撒,围观群众争而抢之。另外,还得请四对美男美女装扮成龙公龙婆。龙公身着长袍短褂,龙婆身穿绣花衣裤并佩戴银饰。龙公龙婆各执一把新的黑布伞,在巫师带领下,众人出发到村前河边或村中井边(称为龙洞),舀一碗清水,再捉一只小昆虫,如蚱蜢、蜘蛛等,即表示将龙接到。这时,众人张开伞,燃放鞭炮,吹响唢呐,热闹而归。接回的“龙”要放在龙穴内,上面再覆盖一块石板密封。苗家有了龙,就象征人丁兴旺,子孙繁荣,出门大吉,能避邪恶,免除灾祸。接龙当晚,近亲远客济济一堂,在主人家中唱接龙歌:“凤凰的龙要快快请来,花垣的龙也要请齐不要捱。来的丑龙一条一条地把它打发走,请来的好龙它若走了就是下跪也要留。好龙来了能使你家九十九代富,丑龙来了会使你家世世代代穷。龙多福多崽女多富贵多,苗家年年岁岁过上好生活。”(刘黎光主编:《湘西歌谣大观》(上),湖南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306页。)

 

在苗族的民间艺术中,其题材内容及文化内涵以及社会功能等方面,都与苗族民间社会的信仰文化密切相关。民间信仰给民间艺术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和神秘的意蕴,或形成离奇的思维,或开拓展示的场所,或培养特别的观众,或架设扩散的通道,或产生非凡的风格。从文化上了解苗族的民间锉花,不能不了解苗族的信仰文化。

 

苗族的信仰文化依托的是苗族松散的社会结构。苗族社区作为一种组织程度不高的社会群体,在中国这样一个信仰文化驳杂而不统一、随意而又注重实用的传统背景下,更显得多元性和自发性。苗族信仰的鬼神不计其数,所有的鬼神都有各自不同的专司职能,每一种鬼神都与人有直接或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人们宁可崇拜万神之能,也不去敬奉不着边际的万能之神。苗族中没有万能之神,但是,如果就某一个村寨、某一个家族或某个人的信仰来说,他们信仰和崇拜的对象是有限的,存在着重点的崇拜对象,崇拜和信仰的目的也是十分明显的。每个家族都有繁衍子孙、绵延世系的需求,因而普遍敬奉祖先神。苗族民居正中间为堂屋,堂屋正中为神龛,设有祖先牌位,长年香火不断,逢年过节都要祭祀。家家都盼生儿育女,所以普遍崇拜送子娘娘和观音菩萨。人人要吃饭,因而户户敬火神、祭灶神。开发财源是维持家庭生计的必需,因而人人崇拜财神。人们在信奉鬼神中最为普遍的功利要求,莫过于祈福禳灾、祛病驱邪的实际愿望。苗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高山深谷,缺医少药,病痛不断,最大的也是永恒的追求正是求吉避凶、祈福消灾,因此,所有民间信仰的吉神、凶神,都是拜求讨好的对象。民间便存在“逢庙就烧香,见神就磕头”的现象,其用意正在于时时处处向神表达祈福禳灾的功利目的。

 

在自然崇拜方面,具体包括对山石、岩洞、水火、鸟兽、虫鱼、花草、树木等的多项崇拜,这些崇拜对象也是苗族锉花表现得最多的物象。在图腾崇拜方面,主要有龙崇拜、蝴蝶崇拜和盘瓠崇拜,这三种崇拜是苗族最古老的图腾崇拜。龙、蝴蝶和盘瓠被认为是苗族的祖先或护家之神,其图案广泛应用于苗族的服饰、银饰等装饰图案中。在泸溪县、麻阳县等苗族聚居区,建有多处辛女祠和盘瓠庙,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五,苗族扶老携幼,云集庙内祭祀盘瓠。盘瓠崇拜在苗族中实质上已经演变成一种祖先崇拜。

 

苗族学者龙海清指出,盘瓠崇拜的图腾观不但是苗族的一种宗教信仰,同时也是苗族的一种社会结构。(龙海清:《从盘瓠崇拜看苗族图腾文化》,载《苗族文化论丛》,湖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54页。)“就宗教信仰方面来说,人们对图腾具有一种出乎自然的尊敬和保护关系;就社会观念来说,则它不仅表示出同部族内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同时,也划分出了与其他部族之间的应有关系。”(弗雷泽:《图腾与外婚制》,转引自弗洛伊德《图腾与禁忌》,杨庸一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第133页。)正因为如此,自汉以后的古籍中,苗族多被称为“盘瓠蛮”或“盘瓠种”,以示和其他民族相区别。不过,古籍所云“盘瓠蛮”或“盘瓠种”已不限于苗族,还包括其他和苗族同源的几个民族,如瑶族、畲族、黎族等,应是存有盘瓠崇拜的几个民族的群体称号。这是由于原始社会的盘瓠图腾部落和邻近其他部落经过融合、分化而发展成几个民族的结果。

 

对于苗族的盘瓠崇拜,历代史籍及地方志多有记载。最早记载盘瓠故事的书是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高辛之犬盘瓠,讨灭犬戎,高辛以少女妻之,封盘瓠氏。”但最完整的记载还是见于《搜神记》卷十四和《后汉书·南蛮传》中的文字:

 

高辛氏(时),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历时。医为挑治,出顶虫,大如茧。妇人去后,置以瓠篱,覆之以盘,俄尔顶虫乃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遂畜之。时戎吴强盛,数侵边境。遣将征讨,不能擒胜。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将军首者,赠金千斤,封邑万户,又赐以少女。某日忽失此犬,经三日以上,不知所在,帝甚怪之。其犬走投房王,房王见之大悦,谓左右曰:“辛氏其丧乎!犬犹弃王投吾,吾必兴也。”房氏乃大张宴会,为犬作乐。其夜,房氏饮酒而卧,盘瓠咬王首而还。王诊视之,即是戎吴。为之奈何?群臣皆曰:“盘瓠是畜,不可官秩,又不可妻。虽有功,无施也。”少女闻之,启王曰:“大王既以我许天下矣。盘瓠衔首而来,为国除害,此天命使然,岂狗之智力哉!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子微躯,而负明约于天下——国之祸也!”王惧而从之,令少女从盘瓠。盘瓠将女上南山,草木茂盛,无人行迹。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著独立之衣,随盘瓠升山入谷,止于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觅视,天辄风雨,岭震,云晦,往者莫至。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后滋曼,号曰:“蛮夷”(转引自刘城淮编著:《神话经典》,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96~197页。)

 

后来的《路史·发挥》卷二引黄闵《武陵记》云:“有自辰州来者云:泸溪县之西八十里有武山焉,其崇千仞,遥望山半,石洞罅启,一石貌狗,人立乎其旁,是所谓盘瓠者。今之县西南三十里,有盘瓠祠,栋宇宏壮,信天下之有奇迹也。”《辰州图经》则对这些地方祭祀盘瓠活动作了具体的记载:“石窟如三间屋,一石狗形,蛮俗云盘瓠之像。今其中种有四:一曰七村归明户,二曰施溪武源归明蛮人,三曰山〓,四曰仡僚。虽自为区别,而衣服趋同,大略相似。土俗以七月二十五日,种类四民,扶老携幼,宿于庙下,五日祠以牛彘酒䱹,椎鼓踏歌,谓之‘样样’,蛮俗祭也。”《辰阳风土记》也有大约相同的记载。又《辰州府志》卷十七“古迹考”载:“辛女岩,邑西三十里,危峰高耸,有石屹立如人,相传高辛氏之女于此化为石。”今泸溪县上堡乡侯家村与浦阳乡铁柱潭村的交界处有一陡峭的岩山,称为辛女岩,山上还建有辛女庙,内置盘瓠、辛女神像。辛女岩

 

苗族的鬼神崇拜十分普遍,信仰的神有山神、树神、井神、洞神、土地神、五谷神、风神、雨神、雷神、四官神、太阳神、月亮神等。鬼有东方鬼、西方鬼、凶死鬼、雷鬼、牛鬼、母猪鬼、家鬼、落水鬼、过路鬼、倒路鬼、吊死鬼、火鬼、缩头鬼、饿死鬼、老虎鬼、寡爷鬼、绝种鬼、太阳鬼、月亮鬼、刀伤鬼、迷魂鬼、马郎鬼、伙伴鬼、花脸鬼、人马鬼、姊妹鬼、替死鬼、蛊鬼、干痨鬼等几十种。根据清《永绥厅志》载,苗族祭祀的鬼不下70余种。传说鬼的来源主要是:由人类八世祖先的同胞兄妹变成;由非善终的灵魂变成;由历史上一些“不干净”的人变成;由祖先用过的一些工具变成;由来历不明的人死后变成。总之,鬼都是被遗弃或受委屈的灵魂和工具变成,因而他们的作祟是对人类的报复。此外,还有各种精怪,如牛在牛栏内以粪裹身或不停打转,称为“牛怪”;猪吃猪仔或躺在食槽内,称为“猪怪”;鸭吃鸭蛋,称为“鸭怪”;鸡吃鸡蛋,称为“鸡怪”;鸟拉屎淋人,称为“鸟怪”;夜晚鸡叫、老蛇进屋、山雀挡道、山坡崩塌、公鸡踩雄、双蛇交尾,统统称为“怪”。凡此种种,都是不祥的征兆,都会引起人们的忧虑,都要请苗老司作法禳解。

 

几乎是这样一种情形,历史上哪里出现了宗教及其信仰崇拜事象,哪里就必定逐渐有各类民间造型艺术出现在这种信仰崇拜活动中。就原始形态而言,我国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祭祀用的彩色陶器,上面画有神秘的人头鱼纹、植物纹、蛙纹、几何纹及涡纹等纹样。这说明伴随人的“高级属性”而出现的原始宗教信仰已经在艺术中获得了表达的土壤和萌芽,而艺术自然也成为论证和渲染宗教、迷信一类观念和行为的有效文化手段。至于日常生活用品,如服装、饰物、用器、住户建筑、墓冢修造等方面的艺术造型,与蕴含其意旨中的宗教、迷信信仰因素的内在联系,更是比比皆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是,考古发现的远古工艺品文物,大都是在各类墓穴出土的,它们作为有特殊意味的殉葬品被使用。这除了表明古墓葬有效而集中地保留了一批原始艺术制品外,更有意周围有辛女溪、辛女潭、辛女桥等地名。辰溪县岩槽溪建有辛女宫,宫内大钟上有“辛女大王”字样,民间称辛女为“祖宗婆婆”。麻阳县沿锦江两岸分布有18座盘瓠庙,有的苗民家中神龛上也有盘瓠神位。湘西苗族地区的盘瓠崇拜与祖先融为一体,盘瓠作为一种被赋予先祖观念的图腾物,它的作用被无限夸大和延伸。人们以为图腾物可以保佑人们,帮助人们消灾避难,而作为人类本身的祖先,人们也相信祖先之灵具有这种作用。因此,起源于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和后起的祖先崇拜就自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融合在一起。麻阳一带苗族的“接龙参神”活动,就直言是为了接盘瓠。每年农历五月初一,要在盘瓠庙前举行“开神门”仪式。“开门歌”中唱道:“五月初一开神门,敞开神门接祖神,盘瓠大王是吾祖,自古流传到如今。”开了神门才能划龙船。龙船所经之处,只要沿岸有盘瓠庙,就要上岸“参神请神”。龙船划毕,则将龙船拖进盘瓠庙,谓之“请神归位”。在1949年之前,麻阳江口、圩乡、老屋冲一带的苗民,用木头雕刻成狗的形象供奉家中,当做“祖灵”祭祀。久旱无雨之际,人们便将此“狗”抬出来求雨。人们还喜欢用带“狗”的字眼给小孩取名,如毛狗、狗儿、大狗、狗崽、狗保等等。在湘西苗姓称为“代瓜”的部分石姓、廖姓苗族,至今仍保留不吃狗肉的禁忌。从上述诸例可以看出,盘瓠崇拜在苗族的信仰体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可以说,它渗透到苗族民间信仰的各个方面,构成了苗族多神信仰的主体。

 

作为一种文化氛围,苗族的盘瓠崇拜与苗族的民间艺术和民间锉花也结下了不解之缘。苗族幼儿普遍戴用一种童帽,称为“狗头帽”,帽两边设有两耳,缀满绒毛,类似狗耳。狗头帽分为夏季凉帽和冬季棉帽两类。在湘西,母亲将狗头帽戴往小孩头上时,还要习惯地说一句:“狗儿乖乖!”狗头帽一般用红绸布作面料,上面绣花鸟虫鱼图案。作为狗头帽刺绣底稿的锉花纸样俗称“狗脑壳花”。狗头帽的装饰习俗显然沾有图腾崇拜的意味。义的还在于它们证明了民间艺术最早就和民间各类信仰结合在一起。它们在民间信仰活动中,成为道具、祭物或具有特定含义的象征物。

 

苗族民间信仰与民间艺术久远的内在联系,使苗族民间艺术广泛而深刻地染上了苗族民间信仰的神秘气息。首先,苗族锉花在为民间信仰所用的同时,多方面地把民间信仰的内容作为创作的素材加以普遍利用。这使苗族锉花造型中“生命化”的装饰比“风格化”的装饰更为厚重。在民间艺术古往今来的历史发展踪迹中,我们几乎可以探寻民间信仰发生演变的历程,以至于出土的民间艺术品成为研究古代原始宗教的重要文物凭据。若不发现和研究西安半坡出土的彩陶及其人面鱼纹等图案,今人是难以了解远古鱼图腾崇拜活动的。同样,1987年在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中发掘的大型堆塑蚌壳龙,不仅使我们看到了起源于原始氏族社会的龙图腾崇拜,而且也让我们看到了中华6000年前的文明曙光。

 

除此之外,苗族民间信仰体系的文化特征,给苗族锉花的创造和欣赏带来了特殊的文化品格与标准。例如:民间信仰得以形成和发展的一些重要思维模式,像原始的“互渗原则”、“集体意识”,像“顺势巫术”或“接触巫术”中的“相似思维”、“比附思维”、“感应思维”,像泛灵崇拜中的各种神话思维,像祖先崇拜、鬼神崇拜中的各种逻辑思维、价值观念等,都成为苗族锉花创作和表现的重要心理基础和思想依据,也是解读苗族锉花作品的文化密码,了解其文化内蕴的重要线索。

 

最后,我们还应注意到,苗族民间信仰的多元性及由此派生出来的自发性、功用性,也深刻地影响到苗族锉花艺术的创作。使苗族锉花的审美与实用、程式规范与自由发挥、生命象征与艺术装饰、文化母题原则与文化多元结构以及艺术象征与文化意蕴的相互关系,显得特别生动、复杂,让人不能执其一端而不及其余,更不能以一种万变不离其宗的文化模式,去观察和说明异相万千的艺术造型及其文化内涵。因为苗族民间信仰的多元性,不可避免地给其民间艺术造型亦带来多元性。

 

 

来源:《锉刀下的风景:湘西苗族剪纸的文化探寻》
日期:2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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