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哭中,应分“堂姊妹哭”、“表姊妹哭”和“亲姊妹哭”。在陪哭的姊妹中,又有已嫁和未嫁之分。身份不同,哭与陪哭的内容也当然各异。一般在堂姊妹哭中,以未嫁的堂妹陪哭的居多;表姊妹哭中,嫁与未嫁的表姐或表妹说不定有多少;而亲姊妹哭中,又以已嫁的亲姐陪哭的居多,纵然有未嫁的亲妹,亦当尚在年幼,多混杂于众姊妹中唏嘘几声罢了。陪哭的对象何故如此,只要知道土家一般是一姓一寨。出嫁即是嫁出。即是离了本土投异乡这一点,便可恍然大悟了。
因此,以“姊妹哭”开哭时,一般多是从堂姊妹哭开始。
堂姊妹同族同寨,自小青梅竹马,耳鬓斯磨,感情最深。一个姊妹就要远离他乡,从此身处两地,别情依依,当在情理之中。
将嫁的姑娘,一般是嫁前月余,就不再出门做工而待在家里候嫁。每逢日暮饭余,众堂姊妹等不及忙完家务,或相邀或自聚来结伴陪哭。
哭,有从为宽心而劝说始,有从为排忧而玩笑始。不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最易生悲,最易泪浅。
以湘西保靖县比耳乡七十二岁的彭二香老人的一段追忆为例。
五十多年前的一天,夜幕垂空。桐油灯亮如豆。几个姊妹涌进房来,嬉嬉哈哈。
“唉哟,香香这几天瘟到屋里不啊太阳,硬变得白蒙蒙的了啊!”
“我要是那个男伢儿呀,硬要一天到晚都把你衔到嘴巴里!”
香香:“是疤是麻,是聋是瞎,是跛是枷(枷,方言,即拐子手)都不晓得,还衔到嘴里……只要他…心…心…莫丑……”说到这里,她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用中线隔开以示混哭,但可通线而看,以审视其词句的跟接)
新娘:
妹啊,
我的个妹呀!
女儿么
生就是
草子的命啊,
妹呀!
我撒到么
哪里是
哪里的生啊,
妹呀!
妹啊,
撒到那
沙坝太阳烤啊,
撒到那
水里是
顺水的跑啊,
妹呀I
妹啊,
撒到树上么
送鸟的啄睐,
撒到阳沟
喂蛤蟆睐,
妹啊!
妹啊,
我撒到岩旯么
难见天啦,妹啊
撒到么,阶沿啦
蚂蚁子搬啦啊,
我的个妹呀!
妹啊,
我的个妹啊
你莫尽讲
顺心的话睐啊,
你越讲睐么
陪哭:
姐啊,
我的个姐啊!
你是草子么
你命不差啦,
你娘会撒睐
爷(即爹)会撒睐
姐啊!
姐啊,
撒到门前是
肥泥田啊,
赛过那员外的
后花园啦,
姐啊!
姐啊,
你撒到么柳坪是
阳洲湾啊,
不怕晒睐不怕干啦,
我越是怕啦啊,妹啊
妹啊!
妹啊,
我一撒撒到么
高坡是
离乡台呀,
回过头来把家望,
大雾茫茫是
天不开啊;
踩水想过河,
大水冲丢了
跳脚的岩呀,
我要想转来么
我不得来啊,
我的个好姊妹呀!
……
好象那活神仙啊,
姐啊!
姐啊,
你撒到么姊姐是
望乡台啊,
那望乡台上是
鲜花开啦,
你花开朵朵是
引蜂来,
姐啊,
我变个蜂子么
来看姐,
我一天一夜啦
看一排啊,
我的个好姐姐呀!
……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你跟着我或我跟着你,一句“咬”着一句地哭述(或可叫做唱述)。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混哭时,不能由着你的一片思想独自哭将下去,你得听着对方的词句作适当的对答。这就颇有点山歌对歌的味道了。清乾隆年间的长阳土家诗人的《竹枝词》“十姊妹歌歌太悲,别娘顿足泪沾衣,宁山地近巫山峡,犹似巴娘唱竹枝”,讲的是那时的婚俗是限定陪哭的要是姊妹十人。这在大庸等地的土家村落,其俗依然。不过,土家的大部地区,已不再额定十人。俗虽略异,但其形,其神,却几乎尽同。
(为了阅读方便,省掉一些称呼和衬词,某些地方,并稍作点注释。)
我的妹呀,我的妹
刀剥桐子
要分离呀
一根葛藤满山缠

巴巴(
巴巴:即浓浓恋恋。)十几年
想到那时沿壁板(沿壁板:即幼儿学步。)
眨眼又是十几年
趴到地上抓糖鸡屎
一下子又梳起了大辫子
一岁两岁才学走
一出大门手牵手
出门小路岩对岩
你走来哟我走来
出门小路泥巴泥
泥巴洒齐额眉眉
我的姐呀我的姐
要把心思放宽些
核桃壳壳也是皮
硬是不离也要离
打个蚊子逗蚂蚁
眨眼又是十几岁
想到那年趴门坎
一下子又变成大姑娘
出门小路偏又偏
我们脚板重脚板
出门小路长又长
天天都啄脚指娘(脚指娘即脚指头。俗说:“啄着脚指娘,哪个又念我了?”意为:一时未见面,一时就想念。)
指壳花开染指壳儿
我们一起“盘家业儿”
到屋偷根花花线
两个人辫子一起连(未出嫁的小姑娘都编一根独辫。)
也学大人来织布
麻纱扯得一坨糊
那回你去走家婆(家婆即外婆。)
害我三天没睏着
背个背笼浓得不得了
屁堂骨打起个大疱疱儿
一根葛藤剐葛叶
你一匹来我一匹
隔个土坎来批土
你一锄来我一锄
桐油叶子包中饭
你带盐菜我带酸
出门小路弯又弯
地枇杷根根把脚绊
青瓜筒筒当号吹
我们一起来“盘鸡儿”(盘鸡儿;踢键子。)
到屋偷块花花布
悄悄缝条连裆裤
手拿牛角学挑花
你拿丝线我拿纱
那回我发烧出豆麻
不怕打,不怕骂
你偏偏硬要把我
手牵手杆往外跑
一路上坡觅猪草
一蔸树上剐野麻
你一把来我一把
隔个土坎来薅草
常把薅锄伸过坳
那回你带碗糟甜酒
你一口来我一口
跑到河沟沟里去洗澡
一个下河洗,一个岸
上来“放哨”
你那个样子实在雀(雀:怪的意思。)
害我牙齿笑打落
笑声还在耳边响
好象做了梦一场
过去的日子想不完
恨不得倒转十几年
想到不久就要离
越想越想越孤凄
不想离,不想离
抱到脑壳哭一歇
想到要去人家家
脚麻手麻心也麻
那回你带个荷包蛋
你一半来我一半
手捧凉水把水吃
你吃我来我吃你(你喝我捧的水,我喝你捧的水。)
有回你故意咳一下
害我打个光屁股往刺
窝里趴
这回你硬打滚笑
笑得打脱一裤子尿
笑声还在耳边排(排:回响的意思。)
日子怎么过得这样快
世人都有这一关
你把心思要放宽
不想离,也要离
眼泪流干是空的
包你碰到好娘爷
糠箩箩跳到米箩箩里
想到要去人家屋
我脚木手木心也木
想到要去人家堂
我脚凉手凉心也凉
宁愿你多多讲不好
我怕我以后受不了啊
……
包你碰到好婆母
把你当做心头肉
包你碰到如意郎
好象粑粑粘蜂糖
就是,就是啊爹娘
丈夫不大好
多想姊妹就是了啊
……
堂姊妹哭多是对儿时的“青梅竹马”的追忆,对稍大点“知事”后“情同手足”的留恋。情真意切,感人至深。陪哭的姊妹可以轮番哭,可以间插而哭,而侍嫁的姑娘则需一哭到底,直至夜深长辈催促,方才离散各自归家。以后的夜晚仍来陪哭,各施其才,各述其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