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民间戏剧审美论析
侗戏是在侗族说唱文学的基础上吸收侗族大歌以及汉族的桂戏、桂北彩调、贵州花灯、阳戏、辰河戏的某些演唱方式逐渐演变而形成的独特的传统艺术,承载了侗族丰富的文化传统和审美趣味,它的美学内涵朴实而真挚,具有宽广深厚的生活根基和群体生活的积淀。
一、剧目内容:情节曲折生动的故事美
侗戏的引人之处在于它有一个完整曲折、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传统侗戏大多由侗族叙事歌改编而成,以栩栩如生的人物、生动曲折的故事牵动着观众的心。《珠郎娘美》(梁少华编)一剧中,娘美看上了珠郎,两人对歌弹唱,互诉衷肠的抒情场面,给观众以深深的感染力。剧情接着出现了转折,娘美的母亲阻止她行歌坐月,舅舅又来逼她过门,眼看一对情深意笃的恋人要遭拆散,观众的心被揪了起来。娘美勇敢地与珠郎私奔他乡,过上了平静幸福的生活,观众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岂料,当地的地主银宜贪娘美之美色,欲霸占她为妾,将珠郎杀害,剧情达到高潮,观众群情激愤。之后娘美设计杀死银宜,为夫报仇,孤身远走他乡寻找幸福去了。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腾挪,引人入胜。《江女万良》中,陆花玉不愿“女还舅门”嫁给表哥欲跳河自尽,被万良救起,遂化名为江女,与万良结为夫妻。同村财主赵金贵欲谍占江女,趁州府派伕筑城之机,硬使万良充伕。万良在筑城时被折磨致死,江女击鼓聚众,宣布谁能帮她运回丈夫尸骨安葬,她将助他一辈子。赵金贵派家丁刘王伴江女去,刘王却于途中将江女卖给人贩,江女得到土地神的帮助,来到州城并找到万良被埋的城墙,放声大哭。州官巡视,见江女貌美,谋娶为妻。江女将计就计,要州官树碑祭坟。祭坟时,江女碰碑殉夫。剧情回旋跌宕,张弛有致,由浅入深。《梅良玉》的故事情节更是安排得跌宕有致,令人目不暇接,常常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外还有《金汉列美》、《榴妹》、《美道》、《门龙绍女》、《甫桃奶桃》、《山伯英台》、《李旦凤姣》、《丁郎龙女》、《顺保》、《毛红玉英》等等,这些剧作中也是巧设一个个悬念,写得有声有色,波澜起伏。通过悲喜交错的剧情与矛盾冲突,揭示生活的真实,表现人物的性格,唤起观众思想感情上的共鸣,达到较好的艺术审美效果,显示了侗戏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
二、演剧体系:凝炼综合与多彩多样谐一
侗戏之初曲调单纯,形式简单,仅限于男子表演,停留在说唱形式,后来逐渐发展,成为现在有男女演员参加,有说有唱,曲调优美的独立戏种。侗戏发展到今天,艺术体系越来越健全,舞台艺术样式越来越丰满,表演艺术形式越来越完整,已经成为简炼而又高度综合的一种戏剧艺术。侗戏在剧作上引用了侗族的诗词、民歌、小说、传记、历史传说、民间故事、说唱、寓言等等,在演出上吸收了侗族的各种表演艺术,综合融铸成一种适于表现戏剧内容和感情的特殊艺术形式,即程式化的表演艺术手段。概括起来分唱、念、做、打、舞、表等几种。唱,在侗戏中歌唱的成份很大,演员要用“戏腔”、“哭腔”、“歌腔”、“新腔”和“客家腔”五种唱腔,把侗戏内容完全告诉观众。念,要求押韵,且接近日常说话语调,不拖腔,不带调也不变本嗓。做,主要有八字步、甩手、扇子、裙摆和各种手势等。打,主要是取材于侗族民间武术与体育等动作,加以提炼而运用到戏剧中的。舞,载歌载舞是侗戏的一个明显特征,在连续的唱腔中必须穿插已被固定格式的侗戏舞蹈,主要是取材于民族节日期间的“踩歌堂”和“芦笙舞”等。表,比较粗放,丑角的喜剧表演有相当的发展,提炼成程式化的表演有一部分,更多的是生活化的写实表演。这些说明,侗戏在艺术形式上的发展,已经有了类似戏曲众体兼备而又高度综合凝炼成程式的表演手段的优厚基础。
从演剧形式和方法上考察,侗戏因其有综合凝炼夸张的表演艺术手段,而与写实性戏剧如话剧无疑是不同体系的。同时它与汉族戏曲又有明显区别,如侗戏的各种表演艺术手段已形成程式化的东西,但还较为粗陋简单,还不是戏曲那种高度提炼、精美、细致、可以组合配套的技术形式。侗戏在改革时借鉴了现代戏剧的不少手法,如增加了过去少有的口语道白,把戏剧矛盾集中起来,减少演出时间。侗戏还善于将歌、舞、技集中于戏中,丰富了表演技巧与手法。《善郎娥梅》里的“行船”、“送彩礼”、“抢亲”、“教梅”等情节,都用了舞蹈形式,舞蹈与剧情糅在一起,呈现一种轻松明快,丰富多彩的艺术风格。又如《珠郎娘美》一剧中的“采蕨菜舞”、《琉美》一剧中的“擂布舞”等,均从芦笙舞、多耶舞等民间舞蹈变化发展而来,有机地溶入戏中。《琉美》中“打三朝”一场戏,吸收了曲艺的艺术,让人物弹起大琵琶唱起琵琶歌。《丁郎龙女》中引进了大量的侗族大歌、琵琶歌、果吉歌、踩堂歌、山歌以及吟诵歌,轻歌曼舞,舞台生动活泼。侗戏谢幕形式“多耶甫”,就是将侗族民间音乐用于表演,演出结束时,全体演员上台唱歌答谢,一领众和,载歌载舞,极富侗乡情调。
由此观之,侗戏已形成了自己独立的演剧体系,它含有戏曲、话剧及各种外来艺术形式的某些成分,吸收溶合侗族各种民间艺术表演方法,具有多姿多彩又统一和谐、浑然一体的美学特色。
三、表演艺术:程式化与生活化结合
侗戏吸收了中国戏曲的表演艺术手段,有抒情写意、炼形拟神的诗化倾向,在唱、念、做、打、舞、表各方面,都形成了表达戏剧意境和人物内心感情的程式化表演技术。当然,侗戏的这种表演程式化还没有戏曲那样的高度提炼,程式化的表演手段只是整个侗戏艺术形式中的重要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侗戏中还有一部分接近生活的表演,直接吸收运用生活中的形态,与凝炼程度不高的程式化形式结合起来演。韵律化的念诵、类型化的唱腔、部分虚拟和部分实物道具相结合的表演、程式化的侗戏舞蹈等等,属于写意风格。口语化的道白、丑角生活化的表演、一部分直接模仿生活的动作等属于写实风格。写实与写意是相对的,念诵、唱腔、舞蹈和戴面具的表演,写意性较强。直接模仿生活的道白、表演和简淡化妆,则是地道的写实。侗戏中的表演注意程式化与生活化的统一,虚实结合。如《珠郎娘美》一剧中的款场起款杀珠郎一场中,根据程式化规则,寨老蛮松一人说唱,其他人跟着走八字步,“丑角”银宜则在中间不停地跳。同时演员的道白有了一些虚拟动作,手上也开始使用了一些实物道具,如生活、生产用具、武器等。《莽隋流美》一剧中,扮演流美的演员一上场就挑了一对水桶到井边挑水,碰上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手上什么也不拿,全是虚拟动作;流美以后被哥哥推下悬崖,莽隋出场时找一支火药枪(侗族叫鸟枪),发现悬崖下的流美后,用虚拟动作放藤子下去,将流美从崖下救出。《丁郎龙女》中,丁郎挑柴行走和龙女纺双纱的表演动作是写实的,而索梅被淹死、龙女扑向大海的表演则是虚拟的。《孤独的王乔星》中,流美与死去的儿子相会,完全采用虚拟手法。王乔从比武场回家,只由侍卫抬轿子绕场转圈就到了的动作也是虚拟的。而人物用的一些道具却是实物的。民间侗戏主要有生、旦、净、丑等行当,各种行当一上场就要自报家门,且各演各的角色,动作、化妆也有角色的要求,形成一定的程式化。侗戏唱腔、动作和舞蹈有一套写意的程式规定,而在戏中直接穿插的大量民间艺术表演,一般都未加以戏剧化,没有对它作更多的程式化表演的加工改造,完全搬自生活中的形态,写实风格较浓。侗戏表演中写意与写实的程度又各各不一,有的同一种内容既可用写实手法,也可用写意手法,如表演走路可以像生活中快跑,也可用行进的程式步伐,甚至可以用大旋舞在舞台上飞旋几大圈来完成。
总之,侗戏表演形式很注意虚与实结合,体现与表现结合,主观与客观结合,写意与写实结合,程式化与生活化结合。有的地方以实为主,强调模仿客观,表演生活的情景,神态逼肖;而有的则以虚为主,强调主观表现,把生活形态提炼升华到诗的意境,夸张变形到一种特殊的表演技术形态。侗戏在表演艺术上是多样综合而又协调统一,它吸收了侗族所有表演形式的精华,也融汇了其它民族文化的有益营养,呈现出别具一格的审美特点。
四、音乐舞美:浓郁的民族风味
音乐和舞台美术是戏剧演出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意识地把侗族民间音乐加工引进侗戏始于20世纪50年代,随着新型侗戏剧目的不断出现,传统幕前曲、幕间曲、伴奏,特别是上下句结构的“平腔”(胡琴歌)为主的唱腔被大大突破,悠扬悦耳的侗族民歌经过戏曲化加工引进,大大地丰富了侗戏音乐。舞台美术也突破了传统侗戏的简单粗陋,开始使用了硬景、软景、灯光布景、天幕投影等,服装与化妆也有所改变,有所丰富。
侗戏音乐包括唱词、唱腔与乐器。侗戏的唱词结构与音韵袭用了侗歌的歌词结构和音韵。侗戏的唱词与侗歌一样,以上下两句为一节,一段唱词由若干节组成,每段唱词不管多少节,句数必须是偶数。唱词具有独特的韵律,每段唱词中,不仅要求尾韵统一,“腰韵”、“连环韵”亦相当严谨。腰韵就是每一句的中间两个字是一韵,连环韵是前一句的最后一个字与后一句的某一个字要押韵。例如:“一声号令闷的凳,令索南西为松腊。乌纱长衫辣嫂喷,心犯何罪对打假。”(汉语音译为:一声号令天地黑,喘不过气来究竟为什么。乌纱长衫亲女婿,身犯何罪让他开刑)这里,“腊”、“假”是尾韵,“令闷”、“西为”、“衫辣”、“罪对”是押腰韵,“凳”、“令”、“喷”、“心”是押连环韵。侗戏唱词这种严格的韵律,使得它的唱词呈很强的音乐性。侗戏唱词精美,凝炼生动。如《刘美》一剧中莽子对刘美唱道:“妹你好比崖上的茶花,妹你好比天上五彩云,山茶愿移园边栽,彩云伴我同进篱笆门。”比喻生动,含蓄质朴,具有浓郁的侗族生活气息与乡土味。而戏中唱腔,亦是取自侗族自己熟悉的各地民间山歌、琵琶歌、大歌等,曲调丰富优美。侗戏唱腔主要有“平板”、“哀腔”、“哟嗬依”、“侗戏大歌”、“仙腔”等。“平板”又称“普通调”、“胡琴歌”,是侗戏中最基本的唱腔,曲调平稳,旋律自然;“哀腔”又称“哭调”、“悲调”,节奏自由,音调委婉凄楚;“哟嗬依”因衬词得名,制造气氛,在转换角色和唱段结束时用;“侗戏大歌”是多声合唱,用于全剧终场,气势宏大。这些曲调的运用,使侗戏音乐更富民族特色与地方风味。
传统侗戏的伴奏乐器是二胡和锣鼓钹等打击乐器,后来,侗戏音乐扩展到侗族歌舞范围后,牛腿琴、琵琶、侗笛、芦笙等才加入侗戏音乐的伴奏行列。而戏中唱什么腔则以什么乐器为主奏,如当戏中人物演唱牛腿琴歌时,牛腿琴则为主奏;演唱是琵琶歌时,侗族琵琶为主奏;当台上出现盛大的歌舞时,则侗族芦笙为主奏,但用得最多的是二胡,它与上下句唱腔珠联璧合,贯穿戏的始终。这些侗族民间乐器的引进,整台戏流动着侗族本色的音乐旋律,散发浓郁的乡土气息。
侗戏在舞台布景、服装道具的设计和运用方面十分注意侗族人民特有的审美情趣,充分发掘民间的花边、剪纸图案、腊染、侗锦、侗绣、银雀雉羽,以此来装饰舞台、设计服饰和头饰,侗味十足。侗戏服装一般都穿侗族艳装,男青年头包青或红头帕,身穿青或蓝红色大襟衣,捆扎腰带,腰带上还有飘带,两肩披有红吊珠,胸前装饰银质项圈,也有的戴小耳环,前额还戴有类似珠子的银质装饰品。女青年穿黑色大襟衣,着裙子,打两边有飘带的绑腿,脚穿绣花鞋。有的地方也专制侗戏服装,着装打扮时,女的头包蜂窝帕,插载银簪,颈挂项钏银链,全身花衣。男的头带“银篓”,插雉毛翎尾,腰系彩带,独具风格。传统侗戏中,演员一般化淡妆。男的略涂脂粉,女的涂淡红色脂粉,嘴唇涂红,扮演老人的要在前颜上用黑白相间的线条画皱纹,男性老人还要画胡子。丑角则按人物的个性在脸鼻梁上画着蛇、鱼、青蛙之类的小动物。
传统的侗戏舞蹈美术比较简陋,没有灯光布景和天幕投影,舞台上有的挂一块底布,两边挂花布门帘。新编历史剧和现代题材剧目出现后,舞台美术开始有了变化,使用了灯光布景和天幕投影。如《丁郎龙女》中不但使用了硬景,还用了幻灯和纱幕。第一场“花鱼得救”的布景是表现在江边,远景是隐约可见的侗寨,中景是一条大江,远景是江边的路,有山有水有杉林、竹林,使观众有如深入侗寨身临其境之感。第三场“丁郎龙女”喜结良缘的景色是典型的侗寨人家:杉木做成的房子,杂木做成的家俱,房外可见夜幕里的侗寨。第五场是索梅家楼上,一块硬景做成的栏杆,活脱脱地表现出侗族居住干栏式木楼的特点。侗戏在剧目内容、演剧体系、表演艺术和音乐舞美等方面都具有独特的审美特色和很大的审美价值,不容忽视。当然,侗戏有不少地方还需改进和提高,需要广大侗戏工作者在尊重、继承并进一步发扬其鲜明的艺术形式和风格特色的基础上,大胆创新,使它能体现出在现有条件下的舞台综合艺术的最高水平和整体美感。惟其如此,侗戏才能以其自身巨大的艺术魅力立于民族艺术之林。
(作者单何:东南大学艺术学博士后流动站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日期: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