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植白族民家腔方言词典》国际音标注音说明

　　本词典的注音主编谷利民先生颇费苦心，汉字直音而外，又用汉语拼音作近似的标音，最后以国际音标注音。这样不同层次的读者都能从中读出音来，汉字主要为民家腔的母语读者，能够见字读音。不太熟悉民家腔而能读拼音的读者，也可以据拼音读出某个词条的近似读音。语言学的研究者可以利用国际音标得到民家腔的语音学术信息。本人应邀标注国际音标，下文将简要说明本词典国际音标注音的依据和原则。一个人所知的词汇量总是有限，而一个语言或方言的词汇量到底有多少却难以统计。本词典收词五千余条，就一个方言而言可以说是一部中型词典了。其中收词倾向于文化词、专业性强的词，如中草药、动植物、木屋结构等，一个普通人极难完全了解。因此，能够逐条准确读出这部词典的只有编者谷利民，如果要用国际音标注音当然应该记录谷利民的语音系统。一开始我们认为谷利民的民家腔不够地道，他作为教师、政府官员，长期生活在城里，日常所用语言为桑植官话，他能够讲纯正的民家腔吗？例如咸山摄有两个主元音a和e，如短ten³⁵，胆tan³⁵，而谷利民一律读tan³⁵；另外，民家腔的五个声调，谷利民有一个声调即阳去的33调，如骂ma³³不够稳定，很多时候读成ma²¹⁴，和桑植官话的去声调值近似，连读变调更是有很多不同。但是近来我们突然领悟，所谓不够“纯正”的发音，其实是民家腔变体的一种，完全可以作为民家腔的代表。例如虽然他的咸山摄的a和e混同，但并不和桑植官话一样，例如“全”字读ʦhan⁵⁵，不读芙蓉桥的音ʦhen⁵⁵，但也不读桑植官话的ʨhyan¹¹。所以本词典谷利民的汉字直音和汉语拼音是没有疑问的真正的民家腔发音。 不过这个领悟有点晚，最终我们还是在民家腔的核心地区芙蓉桥选择了发音人。本词典的编撰历时四年，期间使用了不同的发音人，并且我们不同阶段对民家腔的语音的看法也不同，直到最后意识到应该统一为一个人的发音。因此本人和谷利民以及发音人钟高元先生一起工作了大约一周，让钟先生在谷利民的解说和提示下，读出整本词典词条的发音，录下来之后我们再通过录音修订以前的记音，因为我们对民家腔已经比较熟悉，通过录音完成整个词典音标的统一工作就是可行的了。但是还是要说明的是，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们不得已忽略了钟高元的咸山摄中an和en的区别，钟先生的an实际音质是ɛn，和en的区别及其微细，通过录音不能分别，必须一条一条慢慢比字，如：短ten³⁵，胆tɛn³⁵这样的区别。这样一来本词典的标音在声韵母方面其实和谷利民的发音是一样的了，我们觉得民家腔咸山摄的这两类韵母的区别发展趋势是混同的，这样做是可以接受的。 壹 民家腔的声韵调 以下列举民家腔的声韵调系统，括号内的符号为谷利民的拼音系统。 声母（22个） p（b） ph（p） m（m） f（f） t（d） th（t） n（n） ʦ（z） ʦh（c） s（s） tʂ（zh） tʂh（ch） ʂ（sh） ʐ（r） ʨ（j） ʨh（q） ɕ（x） k（g） kh（k） ŋ（ng） x（h） Ǿ 韵母（36个） ɿ（-i） ʅ（-i） i（i） u（u） y（y） a（a） ia（ia） ua（ua） o（o） io（io） e（ê） ie（ie） ue（ue） ye（ye） æ（ai） uæ（uai） ei（ei） ui（uei） ao（ao） iao（iao） ou（ou） iou（iou） an（an） ian（ian） uan（uan） yan（yan） ən（en） in（in） un（un） yn（yn） aŋ（ang） iaŋ（iang） uaŋ（uang） oŋ（ong） ioŋ（iong） ər（er） 另外，有四个儿化韵母。民家腔韵母儿化之后全部中和为ər，ə的音质有的时候为ɐ，但不存在对立。开齐合撮四类韵母儿化后分别为： 开ər，例如：汁儿tʂər²¹⁴，三儿sər⁴²，四儿sər⁵⁵ 齐iər，例如：鸟儿tiər³⁵，藠儿ʨiər³³，雀儿ʨhiər²¹⁴ 合uər，例如：姑儿kuər⁴²，娃儿uər⁵⁵，碗碗儿uan³⁵uər⁵ 撮yər，例如：鱼儿yər⁵⁵，圈圈儿ʨhyan⁴²ʨhyər²¹ 儿化韵母已经是独立的韵母，由于儿化非常发达，有些词的非儿化形式已经难以出现，如藠儿ʨiər³³等，ʨiao³³在自然话语中并不存在。因此很多的儿化韵并不再是一种形态变化了。 声调（5个） 阴平（古阴平） 42（ǎ） 阳平（古阳平+古阴去） 55（à） 上声（古阴上+古次浊上） 35（ā） 去声（古阳去+古阳入+古全浊上） 33（ǎ） 入声（古阴入） 214/14（ǎ/á） 入声有两个变体，谷利民的拼音á就表示这个14变体，阴平、去声、入声的214变体，拼音都为ǎ，一般读者就没办法区分了。 本文不是研究文章，所以音系里面的其他问题这里不做讨论。 贰 两字组变调规律 民家腔变调情况较为复杂，可以说是记录的难点，本词典的国际音标注音最为着力的就是这一部分，以下是我们认识到的民家腔变调的初步规律。 一、前变型，主要为前字阴平，后字是阳平、上声两种情况。 A型：42+55→21+55 山城ʂan⁴²-²¹tʂhən⁵⁵；开门khæ⁴²-²¹mən⁵⁵ B型：42+35→21+35 新鲜ɕin⁴²-²¹ɕian³⁵；凄惨ʨhi⁴²-²¹ʦhan³⁵ 二、后变型，每一种声调都存在在后字变调，这一类变调可以被认为是轻声变调。 后变型又分为A、B两型。 A型：后字失去声调，不管后字原调如何，前字的调尾扩展延伸至后字。 阴平：42+21, 騇牛ʂa⁴²iou²¹；香猪ɕiaŋ⁴²tʂu²¹；猫子mao⁴²ʦɿ²¹；秧雀儿iaŋ⁴²ʨhiər²¹ 阳平：55+31 黄牯xuaŋ⁵⁵ku³¹；细猫儿ɕi⁵⁵mər³¹；阳雀儿iaŋ⁵⁵ʨhiər³¹；王八uaŋ⁵⁵pa³¹ 上声：35+5 尾巴ui³⁵pa⁵；老鸦nao³⁵ŋa⁵；蜢子maŋ³⁵ʦɿ⁵；耳洞ər³⁵toŋ⁵ 去声：33+3 鹞子iao³³ʦɿ³；鳝鱼ʂan³³y³；蚌壳paŋ³³kho³；鼻子pi³³ʦɿ³ 入声：214+4 畜牲tʂhou²¹⁴ʂən⁴；脚羊ʨio²¹⁴iaŋ⁴；伯伯pe²¹⁴pe⁴；月亮ye²¹⁴niaŋ⁴ 阴平42和阳平55后的轻声音高有屈折变化，所以我们用21和31表示，阳平55是高调的平调，高调难以持久，调尾呈下降趋势，所以后字轻声也是降的，但二字组中不能降到最低1，我们用31记录55后的轻声是表示一种趋势，到三字组中，这个31的1就可以实现了。 B型：后变型尚有另外一种实现方式，即在上去入之后，不管后字原调如何，一律变为21。 上声：35+21，例如：小鼓ɕiao³⁵ku²¹，小鸡ɕiao³⁵ʨi²¹，紧边ʨin³⁵pian²¹ 去声：33+21，例如：阵鼓tʂən³³ku²¹；道士tao³³sɿ²¹ 入声：214+21，例如：撮事ʦho²¹⁴sɿ²¹；罢工pa²¹⁴koŋ²¹ 这里去声和入声变调的用例有些少，是否确实如此还有待更多的调查，但是上声之后的21变调是很明显的。 叁 三字组变调规律 三字组变调主要是后字变调，对应于两字组后变型A、B两类，三字组变调也可以区分为两种类型： A型 1、首字阴平：42+2+1 身杆子ʂən⁴²kan²ʦɿ¹；当门牙taŋ⁴²mən²ŋa¹；鸡毛眼ʨi⁴²mao²ŋan¹；心窝窝ɕin⁴²o²o¹ 2、首字阳平：55+3+31或者55+3+1，在第三字实现二字组未实现的下降趋势。 头发毛thou⁵⁵xua³mao³¹；对子眼tei⁵⁵ʦɿ³ŋan¹；红鼻子xoŋ⁵⁵pi³ʦɿ³¹ 3、首字上声：35+5+5 眼眨毛ŋan³⁵ʦa⁵mao⁵；腿巴子thei³⁵pa⁵ʦɿ⁵；手叉子ʂou³⁵tʂha⁵ʦɿ⁵；土八哥儿thou³⁵pa⁵kuər⁵ 4、首字去声：33+3+3 鼻梁子pi³³niaŋ³kan³；丈母娘tʂaŋ³³mo³niaŋ³；烂葛nan³³ko³thən³；上半月ʂaŋ³³pan³ye³ 5、首字入声：214+4+5 瘪脑壳pie²¹⁴nao⁴kho⁵；角麂子ko²¹⁴ʨi⁴ʦɿ⁵；缺嘴巴ʨhye²¹⁴ʦei⁴pa⁵；药老鼠io²¹⁴nao⁴ʂu⁵ 以上变调是首字调尾的延伸，降调降至最低，声调升至最高，平调保持平调。可以叫做声调惯性。 B型 三字组B型变调对应于二字组的B型变调，也是在上去入之后，第二字为首字的延伸，第三字一律为21，表面看是A、B两类二字组变调的混合，实际上是二字组B型变调的扩展。例如： 1、35+5+21 眼睛水ŋan³⁵ʨin⁵ʂui²¹；赶山狗kan³⁵ʂan⁵kou²¹；马屁鸟儿ma³⁵phi⁵tiər²¹ 2、33+3+21 鼻子眼pi³³ʦɿ³ŋan²¹ 3、214+4+21 胳肢窝ka²¹⁴tʂʅ⁴o²¹；脚板心ʨio²¹⁴pan⁴ɕin²¹ 肆 四字组的变调 四字组变调是二字组变调的进一步扩展。 1、首字阴平，有两种变调模式42+2+2+1和42+21+4+4，例如： 金边咳蚂ʨin⁴²pian²khe²ma¹；批二罗嗦phi⁴²ər²¹no⁴so⁴ 2、首字阳平， 55+3+3+31，例如： 银边咳蚂in⁵⁵pian³khe³ma³¹；神不弄冬ʂən⁵⁵pu³noŋ³toŋ³¹ 3、首字上声，也有两种变调模式35+5+5+5和35+5+2+1，例如： 唛唛糊糊me³⁵me⁵fu⁵fu⁵；狗尿包龟kou³⁵niao⁵pao²kui¹ 4、首字去声，33+3+3+3，例如： 白痴那噶pe³³tʂhʅ³na³ka³，亮亮索索niaŋ³³niaŋ³so³so³； 5、首字入声，214+4+4+5，例如： 谷壳子鱼ku²¹⁴kho⁴ʦɿ⁴y⁵，扎扎作作tʂa²¹⁴tʂa⁴ʦo⁴ʦo⁵ 伍 多字组的音步构造和变调 民家腔变调并非强制性的，除了一些固定为轻声的词（此类词需要反复审辨，对于非母语的调查者，不易全面掌握）以上多字组变调也可读本调，主要是由风格造成的，例如正式、慎重的场合，倾向于不变调。三字组以上不同的音步结构，变调模式又会不同。 一、三字组音步构造及变调 1+2 两娘母niaŋ⁵⁵niaŋ⁵⁵mo³¹；见肿消ʨian⁵⁵tʂoŋ³⁵ɕiao 2+1 抱壳娘pao³³kho³niaŋ⁵⁵；拉拉藤na⁴²na²¹thən⁵⁵ 1+1+1 香白芷ɕiaŋ⁴²pe³³tʂʅ³⁵；止血草tʂʅ³⁵ɕye²¹⁴ʦhao³⁵ 1表示单音节音步，读本调，2表示双音节音步，按照两字组A、B两种模式变调。 二、四字组音步构造及变调 2+2 肿手花根tʂoŋ³⁵ʂou⁵xua⁴²kən²¹；夜合珍珠ia³³xo³tʂən⁴²tʂu²¹ 2+1+1 三十六根san⁴²ʂʅ²¹nou²¹⁴kən⁴²；鸭脚木皮ŋa²¹⁴ʨio⁴mo²¹⁴phi⁵⁵ 1+2+1 小金钱草ɕiao³⁵ʨin⁴²ʨhian²¹ʦhao³⁵；打桃源洞ta³⁵thao⁵⁵yan³¹toŋ³³ 1+1+2 湖北连召fu⁵⁵pe²¹⁴nian⁵⁵tʂao³¹；九节菖蒲ʨiou³⁵ʨie²¹⁴tʂhaŋ⁴²phu²¹ 3+1 三步跳果san⁴²pu²thiao¹ko³⁵；地枇杷根ti³³phi³pha³kən⁴² 1+3 铁扫帚子thie²¹⁴sao⁵⁵tʂu³ʦɿ³¹；野苦麻花ia³⁵khu³⁵ma⁵xua²¹ 1+1+1+1 脱白穿青tho²¹⁴pe³³tʂhuan⁴²ʨhin⁴²；开坛上香khæ⁴²than⁵⁵ʂaŋ³³ɕian⁴² 1表示单音节音步，读本调，2表示双音节音步，按照两字组A、B两种模式变调。3表示三音节音步，按照三字组A、B两种模式变调。 陆 对民家腔语言性质的初步印象 我们最早对桑植民家腔留下印象，还是在湘西调查苗语的时候，有人谈到桑植的白族，说他们讲民家话，举具体例子说，谢谢叫nan⁵⁵ui⁵⁵，这个发音和苗语的谢谢nan⁵⁵ui⁵⁵（汉字：难为）是一摸一样的。这让我们想象，同为少数民族，在借入汉语的文化词如表达“谢谢”这一类的词汇时，可能有一定的共性。 从2009年8月开始，我们对桑植白族民家腔展开了真正的田野调查。我们调查历程包括： 1、2009年8月6日－8月16日，调查芙蓉桥乡王兆炳、钟高元、谷祥圣三位先生。记录音系和简单词汇以及长篇语料。期间还渡溇水，对湖北鹤峰铁炉白族乡的民家腔方言进行了短暂采访。另外，我们特别记录了王兆炳先生演唱的数首桑植民歌。 2、2011年5月24日－6月4日，调查芙蓉桥乡大庄坪村王东海先生。记录《方言调查字表》和连续变调。 3、2010年8月14日—8月24日，调查芙蓉桥乡大庄坪村王东海先生，记录详细词汇、长篇语料。期间到马合口乡对白族民间歌手谷春凡女士进行简单访问，录制了声、韵、调例字和两字组连续变调字表。 4、2011年5月24日－6月4日，和谷利民先生合作调查钟高元先生，记录全本民家腔词典的录音。 以上访问、调查均得到芙蓉桥乡乡长谷琼女士及其他乡政府领导的热情支持和帮助。 现在我们已经了解，桑植白族的民家腔其实并非少数民族语言，而是一种汉语方言，但是和桑植县的主要方言西南官话不同。民家腔作为桑植白族的显著标志，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我们不禁要思考以下一些问题：民家腔和桑植白族的关系如何？民家腔和周边方言的关系如何?民家腔和真正的白语关系如何？毫无疑问，民家腔是道道地地的汉语方言，不仅分布于桑植白族，还分布于周边如慈利等地说汉语的汉族和土家族人口中（详细的调查我们可以期待陕西师范大学钟江华的博士论文），民家腔的语言系统如语言、词汇等方面有自己的特点，但是也有很大部分和周边方言近似和趋同。至于和白语的关系，以往的研究或者一般的看法，认为民家腔保留了相当多的白语成分。依据是大理白族和民家腔有一些共同的词汇，如屋里（妻子）、手鸡（手绢）等（见本词典相关研究文章）。根据我们对民族语言的了解，少数民族语言当中有大量的汉语借词，白语也不例外，大理白语所处的汉语环境是西南官话，民家腔所处的大汉语环境也是西南官话，因此有可能从汉语西南官话借入相同的词汇。另外，白语和汉语从发生学来说，具有很亲密的关系，白语和任何一个汉语方言都可能找到很多音义有关联的词汇，因此，简单的词汇相似不能作为二者关系的证据。这些问题的解答实际上要求对民家腔本体和周边方言以及白语作深入的调查和研究，我们对这些问题看法只能说是初步和尝试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