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语的历史变迁
为什么周小舟书记如此肯定地说“就凭这种语言,土家是少数民族”呢?因为罗常培、杨成志、严学窘、潘光旦、王静如等一批著名民族学家、语言学家经过深入细致的实地调查后,都一致认为:“湘西土家语是土家人自己独特的语言。他们称自己的语言为‘比兹’,这个语言不同于汉语,更不是汉语的方言;也不是苗瑶语族的语言(包括和土家邻居的湘西苗及仡佬);又不是侗傣语族的语言(包括和土家较远居的布依)。湘西土家语乃是在汉藏语系中属于藏缅语族,比较接近彝语的语言,甚至可以说是彝语支内的一个独立语言。”(王静如:《关于湘西土家语言的初步意见》,见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编:《中国民族问题研究集刊》(内部刊物),1955。)土家族也的确自古就有自己民族的语言,自称其为(毕兹萨)”,即“土家语”。土家族语言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土家语支。(关于土家语的语支,有学者认为接近于彝语支,我们认为应该是独立的土家语支。马学良、戴庆夏等所著《藏缅语新论》(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4)一书中也认为土家语是独立的土家语支。)
古代土家人不通汉语,完全以土家语作为日常的交际工具。虽然古代土家语的使用情况在汉文献中很少记载,但我们还是可以从土家族的民间传说以及古代留下的地名、人名中能窥见一斑。在土家族地区留存的用土家语命名的地名可谓比比皆是,仅叶德书、向熙勤所著的《中国土家语地名考订》一书就收录了1640多个土家语地名。(叶德书、向熙勤:《中国土家语地名考订》,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据该书考订,在土家族地区,许多村级地名且不说,就连许多乡镇甚至县名也是土家语地名,如龙山县境内就有“桶车”即“窝水”)、“洗车”
即“醋”)、“猛西湖”
即“竹子多的山谷”)、“洛塔”
即传说中的土家先祖“洛托”的转音)、“猛比”
即“小竹子”)等乡镇;永顺县境内有“勺哈”
即“三块平地”)、“首车”
即“出产丝布的地方”)、“西米”
即“海南杞李参树多的地方”)、“塔卧”
即“田螺”)等乡镇;保靖县境内有“普戎”
即“凤鸣之地”)、“比耳”
即“小地方”)、古丈县境内有“茄通”
即“山窝窝”)等乡镇;张家界市武陵源区有“索溪峪”
即“大雾的山寨”)、慈利县有“岩泊渡”(“岩泊”
即“石头”);湖北省来凤县境内的“舍米湖”
即“猴子多的地方”)、“革勒车”
即“这里有水的地方”)、鹤峰县的“容美”
即“妹妹”)、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境内的“磨市”
即“盛产布匹的地方”);重庆市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境内的“石耶”
即“野兽出没的地方”)、“峨溶”
即“银寨”)、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境内的“车田”
即“水田”)、石柱土家族自治县的“石柱”
即“野兽出没的地方”)、“悦崃”
即“种苏麻的地方”)、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境内的“桑柘”
即“盛产丝布的地方”);、贵州省印江土家族自治县境内的“峨岭”
即“蛇岭”)、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境内的“夹石”
即“枫香树多的地方”)、“客田”
即“出产铧口的地方”)等乡镇的地名都是上家语地名的遗存。在湖南土家族民间世代传承的“梯玛神歌”、“舍巴日”、“毛古斯”、“哭嫁歌”、“咚咚喹”等史诗、传说和民族音乐舞蹈中也保留了大量的土家族语言信息,可以说土家族语言就是土家族文化的基本载体。如“梯玛”
就是“敬神的人”,“舍巴日”
就是“跳摆手”或“摆手舞”(小摆手),其中在“梯玛”唱词、“摆手歌”“哭嫁歌”中都保留了大量的古代土家语的词汇,如“梯玛”法事的第二场叫“服司妥”
就是古代土家语,即“还愿”之意,而“马”、“骡子”等在现代土家语中就借用了汉语的称呼,而在“梯玛”唱词中却有相对应的土家语(马叫
、骡子叫
;“摆手歌”中的“补所”
是指“哥哥”,而现代土家语则称为“阿阔”
而“倮很第盖”
一词就根本找不到相对应的现代土家语词汇(有学者只好将其译为“英雄故事”);在“哭嫁歌”中也保留了大量的古代土家语亲属称谓,如称“爷爷”、“奶奶”分别为“母斯阿巴”
、“母斯阿涅”
,而现代土家语则分别称为“帕铺”
、“阿玛
,“妹妹”称为“阿惹来”
,而现代土家语则称为“冗”
;同治《保靖县志》和嘉庆《龙山县志》的《风俗》中都记录了土家语称钱为“库诺诺”
。而清朝“改土归流”后都称为“铜钱”,等等;在“摆手舞”、“毛古斯”舞蹈中,大量的舞蹈语汇也都是土家语。
土家族古代历史上的许多人名也多是用土家语称呼。如传说中的土家族祖先“八部大神”就都是土家语称呼,他们分别叫(敖朝河舍)”、
(西梯佬)”、
(里都”)、
(苏都)”、
(那乌米)”、
(拢此也夫苏耶冲)”、
(西呵佬)、
(借耶夫耶那黑列耶)”等都是有名无姓的土家语称呼;《摆手歌》中的
(墨贴巴)”(即“天老爷”)、
(糯贴巴)”(即“人老爷”);《毛古斯》中的
(沃必爹)”(即“私生子”)等也都是用土家语命名的。
土家语在历史典籍上出现最早的是明朝沈瓒编纂的《五溪蛮图志》中,记载了八个土家语词汇:“天言麦,地言母左,父言杷,母言叶,米言乌梭,盐言湿喇,茶言亚古,酒言热。”沈氏称这几个土家语单词为“山傜之言也”((明)沈瓒:《五溪蛮图志》,67页,长沙,岳麓书社,2012。)。虽然说得不够准确,但沈瓒开了土家语记入古籍的先河。
清朝乾隆二十二年(1757)段汝霖主编的《楚南苗志》载有429条土家语词汇,为载土家语词汇最多的古籍,并还明确标题《土人语言》。清乾隆十年(1745),即永顺土司“改土归流”后的17年,永顺第一任知县李瑾编写的第一部《永顺县志》中就记录了140余条土家语词汇,为地方志记录土家语之先河。清朝嘉庆二十三年(1818)版《龙山县志》里面记录182条土家语词汇,是记录土家语较多的一部县志,其中记录了土家语对钱的称谓为“库喏喏”,弥足珍贵。嘉庆二十五年(1820)木刻版严如煜编写的《苗防备览》中记录了140条土家语词汇。光绪三十三年(1907)版的《古丈坪厅志》记录了176个土家语单词,是记录土家语单词较多的县志之一。
土司时期也仅有少数土司、土官略懂汉语,日常交际仍以土家语为主,正如乾隆《永顺县志》所说:“土人言语呢喃难辨。”且很多土司的姓名也用土家语称呼,如永顺土司鼻祖彭士愁土家语就叫(墨贴送)”(即“天大的官”),土司时期土家族地区的土司姓名以土家语称呼者更是随处可见,如永顺宣慰司的“彭福石冲”,南渭州土司的“彭始主俾”、“彭惹即送”、“慨主俾”,驴迟洞长官司的“向达迪”、“向尔莫踵”、“向麦帖送”,田家洞长官司的“田麦依送”、“向麦和送”、“向麦答送”,保靖宣慰司的“彭药哈俾”、“彭南木杵”,两江口长官司的“彭莫古送”、“彭大虫可宜”,等等。可见,从上古时期直至清代前期“改土归流”,湖南土家族地区一直是用土家语作为最主要的交际工具的。清雍正年间在湖南土家族地区进行大规模的“改土归流”后,清政府在湖南土家族地区“宪檄开义馆,选师儒,勤训迪,兼谕各乡随时导引。一切语言必照内地,并旧时陋习尽微微革除”。随着“改土归流”后湖南土家族地区经济、文化、教育、商业和交通的不断发展,土家语使用的频率也在逐渐减少,土家人“能道官音者十有五六”了。
据20世纪50年代汪明禹教授《湘西土家概况》一文记载:“土家自称为‘比兹卡’,他们分布在湖南的西北、湖北的西南、四川的东南(今属重庆市——笔者注)和贵州的东北——湘、鄂、川(今属渝——笔者注)、黔四省接界的区域内。人口估计三十余万。在这个区域内,有百分之八十的土家是聚居在湖南湘西苗族自治区境内,人口有二十四万以上。”(汪明禹:《湘西土家概况》,见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编:《中国民族问题研究集刊》(内部刊物),1955。)据当时学者的不完全统计,聚居在湘西境内的有超过20万土家人还能熟练地操土家语。因此,土家语也成为当时确认土家族为一个单一民族的重要依据。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时光,至2010年第5次全国人口普查时,土家族人口已猛增至835.39万人。但是,与土家族人口迅猛增长形成极大反差的是,土家族语言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六十多年间,随着外来多元文化的不断渗透和影响,族际交往和族际通婚的日益频繁,土家语作为一种弱势语言消亡的速度更为加快。如今已只有龙山、永顺、保靖、古丈、泸溪等县境内的几十个乡镇村寨还有不足5万人可以使用或懂得土家语了,且多半是一些年过半百的老人还会操土家语,青年人和小孩使用和懂得土家语的已是少得可怜了。而湖北、重庆、贵州等省(市)境内的土家人已基本不会讲土家语了。因此,许多语言学家已将土家语列为深度濒危语言的范畴。
据叶德书先生研究,在湖南土家族地区操土家语的人群可以分为沿用型(即本民族内部或与外人接触都沿用土家语作为交际工具)、兼用型(即土家语和汉语兼用)和转用型(即在交通发达,经济、文化发展较快乡镇的土家人都转用了汉语,但仍使用一部分土家语单词和保留了大量的土家语地名)三种类型。(叶德书:《土家语常用口语半月通》,1页,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
土家族语言的基本特征是有声调,无复辅音,复合元音较多,辅音韵尾较少,词汇以复音词为主,句子的基本语序为“主—谓”结构或“主—宾—谓”结构,名词和领格代词定语在被修饰语之前;形容词、数量词作定语在被修饰语之后;指示代词位于修饰的名词之前。
土家族语言分为北部方言和南部方言。北部方言主要分布在龙山、永顺、保靖、古丈等县境内,语言分歧不大,各地均能通话。南部方言主要分布在泸溪县潭溪乡境内的十几个村寨,(李敬忠:《泸溪土家语》,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其语音、词汇与北部方言差别较大,彼此之间不能通话。一般而言,土家语的南、北两个方言,分别以龙山苗儿滩镇星火村和泸溪县潭溪乡且己村为标准音点。土家语无论北部方言还是南部方言都主要由语音、词汇和语法三部分组成。
日期:2014-04